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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hapter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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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躲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区门口那个高大挺拔的身躯,和以前一样的自信明朗。可能是由于脚伤未愈,站久了忽然觉得袭来一阵微薄的痛,虽然不很明显,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我闭上眼睛,重重地深呼吸了几下,终于缓缓地挪步出去。

卓宇轩先前一直盯着我住的那栋楼,几乎是在我一只脚刚踏出楼道的瞬间,他便推着车朝我跑来,接过我手里的书包,眉目深处是浓浓的担忧:“今天感觉好点儿了么?”

我含笑回答:“活动自如,不信你看。”说完忍痛在他面前转了几个圈以示证明,“医生说只要不进行剧烈运动,再休息个几天就能完全康复了。”

卓宇轩显然还是不太相信我的话,对于自己亲手造成了我的意外仍旧耿耿于怀,自责不已:“默默,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会……”

“我明白。”我打断他,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尽量顽皮地笑道:“其实我还要感谢你呢,很久没有看到我老爸老妈一起在家里待这么长时间了,顺便还给了自己一个偷懒的借口,享受了几天自由的空气真是身心舒畅啊。”

不过这番说辞,卓宇轩更是难以置信。可是我已经承受不了他再多的歉疚了,每一次的“对不起”都只会凝成冰刃,硬生生地贴心划过,带来歇斯底里的痛楚。于是,我果断地阻止了他未出口的话,“好啦,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卓宇轩凝眸看我,眼睛里的东西明明灭灭,深沉如海,最后只是低叹一声:“走吧。”

上车后,我开始挣扎手该放哪里才能既固定住自己,又不增加大家的尴尬。卓宇轩忽然半转过身来,低头将我的双手环到他的腰上,微笑如水:“抱紧。”

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能依言慢慢收拢双手,头微微颤抖地靠向他,努力不让雾气迷蒙了酸涩的眼底。如此贴近的距离,不是我长久以来朝思暮想的幸福么,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却只觉得一阵阵的不真实,甚至还有一丝遥远的绝望。

闭起眼,耳边一片宁静,连风声也无。今年的冷空气南下的格外早,不到深秋的清晨已经能感受到冬日的清寒了。

“好默默,您老人家就大发慈悲,满足一下我这小小的求知欲望吧,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自从卓宇轩因为不放心我的脚伤,坚持天天接送以来,连续一周,方萌一到下课时间就立刻黏在我身边,如影随形可怜巴巴地对我撒娇,非要套出我和卓宇轩的关系不可,大有“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毅力。

我总算深刻领悟到“大话西游”里周星驰扮演的孙悟空为什么要逃离唐三藏了,再这样下去我很可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烦死的人类。俗话说,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霍地站起来,正色说道:“方萌同学。”

“什么事什么事?”方萌终于盼到我开口了,圆溜溜的眼睛瞬时射出万丈光芒,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我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我郑重地告诉你,事情完全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一切都是谣传,真相就是我和卓宇轩除了同学关系外什么也没有,只是同学而已,同学,同学,同学,同学,同学,Do you understand?”我一口气连着强调了好几个“同学”,然后在方萌反应过来之前抓起书包夺门而逃。

用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冲下楼后,果然看见卓宇轩扶着自行车在等我。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些天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我知道他是内疚,是在赎罪,可是我却不能不把这些和另外一个人联系起来。我分不清,他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人。

短暂的喜悦一闪而过,随之而来更多的是空空如也的茫然和挥之不去的哀伤。我悄悄后退一步,把自己隐藏在了冰凉的墙后。心力交瘁的感觉,一层层犹如波涛汹涌。

神思恍惚间,一双NIKE球鞋停在了眼前,我沿着那身全校统一的校服向上看去,绝没有想到会是萧航。

他抬眼淡淡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卓宇轩,再淡淡转回目光,并不说话。我抿唇认真想了想,决定求助于他,“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萧学长,不知道学长能不能看在宛婕的份上,再帮我一个忙?”

其实就算我和萧航之间有宛婕这个共同的朋友,我也毫无把握他一定会替我解围。身为一中的一份子,即使是眼瞎耳聋,时间久了也不可能不知道被一中奉若神话存在的萧航。那些五花八门褒贬不一的评价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形容无疑是“冷漠”。那张永远清冷的面容,看不见丝毫的情绪起伏,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知暗暗碎落了多少芳心。

我屏息凝神,像是等待一个庄严的审判般紧张。似乎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萧航始终不动声色,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我刚准备放弃时,听到他淡声说:“在这里等一会儿。”

我愣了愣,扭头看他往卓宇轩的方向走去。相隔太远,我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只看到卓宇轩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震惊,诧异,自嘲,最后浮起丝无力的苦笑,往我这儿深深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那一眼望得我心头无端一揪,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细线狠狠地扯了一下,连呼吸都是割裂的痛楚。我闭上双眼,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才慢慢走出去。

“回家还是回宿舍?”萧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啊?”我猛地回过神来,扫了一眼四周,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都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校门外。抬头对上萧航亘古不变的峻冷,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停住。算了,反正已经得到我要的结果,过程如何也无所谓了。我勉强扯出一点儿苦涩的笑容,说:“三番两次麻烦萧学长,真是很抱歉。如果学长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我送你。”萧航说完也不管我同意与否,率先迈开脚步,依稀带着一种命令的霸道。

我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迟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跟上去。

萧航性格肃静,和他在一起会让人感觉所有语言都是多余的,沉默悄无声息地蔓延。可是现在,我迫切需要有人陪我说说话来阻止我胡思乱想。俏眼看去,萧航面无表情,一径的深邃,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但显然没有打算打破这样的气氛。我踟蹰一下,随意问道:“听说萧学长当年是全省的中考状元,为什么填报志愿时会不选嘉华高中呢?”

“我是省外的转学生。”萧航不带波澜的回答,叫人不禁怀疑他说的不是自己。

“哦。”原来如此,难怪了。嘉华高中作为全省首屈一指的名牌学校,虽然升学率几乎是百分百,但是却有严重的地方保护主义,入学的首要条件就是保证必须是严格的省内生源,否则学习再出类拔萃,中考分数再高,或者家庭权势滔天也是枉然。“那么学长为什么不肯进理科实验班呢?校长和老师好像从高一开始就努力不懈地希望你点头同意啊。”

“我不打算参加高考,何必浪费一个名额。”这样惊人的话,萧航居然还能一如既往云淡风轻地说出口。

我简直怀疑自己出现幻听,脱口问道:“不参加高考?为什么?”然而刚问完,立刻就后悔了,我和他终究算不上多熟悉,这到底是人家的私事。

不料萧航竟同样没有考虑,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向美国斯坦福大学提出了申请。”

我今天大概是受惊过度了,顿时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转头,机械地重复:“申请美国斯坦福大学?”

萧航点头。

“可是学校一直都没有这样的传闻啊。”不可能,事关萧航,又是如此爆炸性的消息,怎么可能不引起一番骚动,我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印象。

萧航眉间一紧,唇边掠过丝讥讽,看上去不太高兴,“无谓的人知道了,只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心中突地一跳,察觉自己弄僵了气氛,忙佯装镇定地笑着转移话题:“呵呵,我相信以学长的实力,一定能如愿去美国留学的。”

萧航不期然地停下脚步,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我脸上,停在我眼中,意味深长。我抵挡不住那样灼热的注视,双颊瞬间染上红晕,不自在地低头避开。下一秒,破天荒的第一次在萧航的声音中听到了异样的情愫,“是啊,我也希望能如愿以偿,去看看那儿的一草一木,异域风景。”

“看来学长应该是很早以前就准备要出国留学了,可是为什么要选定美国斯坦福呢?对学长来说,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吧?”我忍不住好奇追问。

而萧航,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用一贯平淡的语气说:“因为我爸爸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去斯坦福深造,我只想尽自己所能实现他的遗愿。”

我一愣,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身世,心中腾起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慢慢看向萧航,仍然是辨不出喜怒哀乐,那样故意现于人前的淡漠,此刻反而令我感觉到消散不开的心疼,我想开口安慰他,为自己的无知道歉,却发现言语太过苍白,一股无力感强烈地袭上心头。

“你到了,上去吧。”萧航再开口时依然是初时那副平静无波的口吻,仿佛刚才什么也不曾想到。

我略微思量了之后,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微笑说:“谢谢学长,再见!”走了两步回头,见萧航还在,突然心血来潮俏皮地作了个封口的动作,“学长放心,关于你去留学的事,我一定守口如瓶,不给学长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默默,”隔了几秒,萧航出声叫住了即将消失在楼梯转角的我,却迟迟没有再说什么,像是陷入了某种难解的迷思。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沉吟着说:“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希望你能学着去正视那个千疮百孔的夜晚,一味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论情况多糟糕,只要你勇敢地面对,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不要自欺欺人,更不要逼自己在人前强颜欢笑,哭虽然没用,但是如果你真的难过,就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或许会舒服些。记住,别再伤害自己了。”

我愣了愣,恍惚觉得有根神经线被触痛,半垂下眼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萧航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一直在逃避那天晚上的事,如果你真的想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不会阻止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忘记它。默默,我希望你是真真正正地放下过去。”

我满腹疑惑地听他说完那番话,隐隐扩散出凌乱的不安,混杂的记忆随着他的话如同电影般一幕幕交织闪现,一点一点勾出支离破碎的伤痛和生不如死的绝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迷迷糊糊地想往后倒。

“默默!”萧航惊呼一声,迅速跑上来,及时将我扶住。

一阵晕眩过后,我茫然地睁开眼睛,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没有,我没有逃避,什么千疮百孔,我不知道,那个人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骗人,没有……”

萧航越皱越紧的眉头,眼底显出难以掩饰的关切:“默默,已经造成的事实,就让它成为过去吧,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只会让爱你的人心疼,何苦呢?”

那一句轻轻的质问,让我长久以来制造的假象刹那分崩离析,泪水潸然划过脸颊,痛如刀割。思绪混乱繁杂,周围一切都开始变得陌生恍惚。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依稀还有笑声传来,时远时近。我只觉得心脏越跳越快,浑身颤抖地抓着萧航的衣襟茫然说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听别人乱说……他们乱说……不是我……不会的!怎么会是我……怎么可能……我没有折磨自己,没有,没有……”

“默默,别这样……”萧航扶着我,声音中似乎带了些害怕。

我抬起头,看到一片无声无息的心痛。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出,越落越急,唇边的楚涩滋味也越来越清晰。我猛地惊醒回神,推开萧航,紧紧咬唇,捂住自己的耳朵慌乱地摇头,“你胡说!你胡说!我没有逃避,我没有自欺欺人,我没有我没有!是你胡说!我不想听!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你走!我不想面对!我为什么要面对,为什么要面对!不是我,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们都是乱说的!那个人不是我,不是我,不可能是我的,不可能!是他们乱说的!我没有,我没有骗人,没有!你不要相信他们!别相信他们!我不相信,是你在胡说,一定是你在胡说……”

记忆风起云涌,心底最坚固的一些东西顷刻崩塌碎裂,惊起炽烈的伤痛。我在萧航靠近的一瞬下意识地躲开,返身冲上楼,一步也不想停留。

“唉!”方萌躺在床上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叹了一口气,又咬了一口苹果,又叹了一声:“唉!”然后再咬一口苹果,再叹一声:“唉!”如此不断地循环反复,无止无尽。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扔掉做了一半的英语试卷,拍案而起:“方同学,你一上午叹了不下千百次了,到底要叹到什么时候?没看见我在复习么?赶紧回你自己的宿舍去!”

方萌哀怨地淡淡瞥了我一眼,不仅丝毫没打算理会我的怒火冲天,还故意和我作对似的又长长叹了一声:“唉!”

“啊!”我尖叫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简直快要发疯了,“方萌,你到底想干嘛啊?”

方萌慢悠悠地从床上下来,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后,又慢悠悠地拖了条椅子在我旁边坐下,可怜兮兮的样子,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萧学长出国了,你知道么?”

我的脸瞬间黑了一半,没好气地说:“这句话你连做梦都在一遍一遍地重复,我想不知道都难!”

方萌将双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极认真地说:“默默,萧学长出国了。”

这下我的脸全黑了,拼命忍住了杀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吼道:“方萌,你还能不能换句新鲜的台词了,我的耳朵都长茧子了。”

方萌有气无力地整个人偎进了我怀里,幽幽叹道:“好端端的,萧学长为什么要出国呢?明明他还剩不到半年就要高考了呀。”

“因为我爸爸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去斯坦福深造,我只想尽自己所能实现他的遗愿。”萧航的话在我脑海中重现,他要出国的事是我一早就知道的,所以再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快,那么突然。那一天我心神尽乱,不顾一切地逃回宿舍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许久许久,浑浑噩噩的直到哭得昏睡过去。我原打算隔些日子等平复了心情再去找萧航问个清楚,他究竟知道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一番话,那种仿佛秘密被曝光的感觉让我油然而生不知所措的恐惧,我决不允许他这样突然打乱我的生活,我一定要弄明白。可是我还来不及去证实心中的猜测,就临时被通知到省里参加英语口语大赛集训。一个月后再回来时,萧航已经走了,带着我的一连串疑问消失于茫茫人海。

“默默!”震耳欲聋的叫喊把我从杂乱的思绪中惊醒,方萌对我的魂不守舍表现出强烈不满:“叫你半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应该清楚党的政策的,坦白不一定从宽,但抗拒一定从严。”

我干咳两声,心虚地侧过身,随意拿了本书翻开,“哪有什么瞒着你,别乱猜,我就是在想下星期的考试。”

方萌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不对,肯定有什么。难道……莫非……你,该不会是知道有关于萧学长出国的□□吧?”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边说边不太自然地调整了下姿势。

“是这样么?”方萌站起来绕到我的左边,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容,问:“默默,你真的不知道萧学长为什么出国留学?”

我把书高举过头,挡住方萌的视线,暗暗给自己加足底气,大声说:“连你们这些后援团都不知道的事,我和萧学长又不熟,更不可能知道什么□□了。”

方萌把我的书往下压了压,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我也是随便问问,不知道就不知道,你紧张什么?”

我立刻拔高声音否认:“我哪有紧张!”

“没有紧张?”方萌双手环胸,眼中带着点儿笑谑,“没有紧张,你会连书拿反了都不知道?”

我低头仔细一看,心中暗叫糟糕,而表面仍不动声色,胡乱编了个理由负隅顽抗:“我是故意拿反的,试试自己‘倒背如流’的功夫,你不懂。”

方萌微微一挑眉,“这么烂的借口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吧?”顿了顿,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我一直都很纳闷,萧学长一向待人冷漠,对女生那就更是不假辞色,结果却肯帮你遮雨,那么多同学都在躲雨,他为什么偏偏就送你一个人回来?还有上次篮球赛,你扭伤脚,萧学长竟然在第一时间出现,抱着你一路狂奔医务室,而且全程守候,为什么?还有还有,你去参加培训前,有人看见过你们俩单独相处而且举止暧昧,要说你们之间没有猫腻,打死我都不信。”

我一怔,半垂下眼帘。看方萌平常大大咧咧,迷迷糊糊的个性,原来观察力这么敏锐,说的头头是道,我一时间都找不出话来反驳。

方萌一手插腰,一手撑在我的书桌上,慢慢逼近,脸上难得一见的正经和危险气息,“默默,老实交代,你和萧学长什么关系,否则休怪本姑娘大刑伺候。”

我往后靠了靠,勉强露出个还算动人的笑容,“其实那些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认识萧学长,她拜托萧学长照顾我的,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真的。至于萧学长出国的事,我是集训回来才知道的,比你们还晚呢。”

方萌眯了眯眼睛,“你没骗我?”

我二话不说指天为誓:“以我第一名的成绩保证!”

方萌这才皇恩浩荡地挥了挥手,说:“算了,暂且先相信你。”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总算安全躲过一劫了。

连续按了十几分钟的门铃,手指已经麻木酸痛不堪了,还是不见里面有半点动静。若不是来之前打过电话确认,我真怀疑家里根本没人。静静等到最后一点儿耐心也耗尽以后,我忍不住火冒三丈地吼道:“丁宛婕,蓝峰,你们这两个聋子,快点儿给我滚出来!否则,姑奶奶就踹门了!”

下一秒,门果然识相地开了,蓝峰摸摸后脑勺,赔笑道:“默默你这么快就来了啊,那个,我和小婕正在打通关,抽不开身,劳您久等了,呵呵,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挫败地抚着额头,无力地问:“丁姑娘呢?”

“在书房,在书房。”蓝峰笑眯眯地侧身让我进去。

走进书房时,宛婕果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灵活的敲击键盘,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默默你自便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别把自己当客人。”皱了皱眉,又焦急地叫道:“蓝峰,你个笨蛋,赶紧过来救我啊,抗不住了。”

蓝峰应了一声“马上”,迅速跳回沙发,和宛婕一人一台电脑,很快又玩得忘乎所以,全然无视我的存在。

我无语望天,顿时产生误交损友的错觉。咬了咬牙,平静地说:“丁姑娘,我有很重要的事,你能不能暂停?”

总算不枉十几年的默契,丁姑娘即使聚精会神游戏的情况下还是听出了我话里隐含的暴风雨前夕的意味,识相地离开游戏,“啊!又死了!不玩了,不玩了。默默,我们去蓝峰房里说悄悄话吧。”

我跟着宛婕走进蓝峰的卧室,宛婕返身关门。那一下落锁的声音让我心里连日来紧紧压着的弦彻底崩断了,我承受不住地一下瘫软在地。

宛婕回头看见我瞬间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紧张不安地问:“默默,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吓我啊。”

我一把紧紧抱住宛婕,止不住地颤抖,“宛婕,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别人也会知道的,瞒不住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宛婕,我该怎么办?”

宛婕扶着我直起身体,不明所以,“谁知道了什么,默默,你冷静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冷静点,慢慢说。”

“宛婕……”我下意识地叫出口,眼前恍惚人影交错,渐渐模糊了宛婕的容颜,胸口隐隐作痛。不期而至的绝望无助,随着血液无孔不入,缠得人几乎窒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泉涌而落。

“默默,傻丫头,过去了,都过去了。”宛婕眉头微蹙,隐约猜到了原因,将我揽回她怀里,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地抚着我的背,连声哄慰:“相信我,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吧默默,我在这里陪着你。没有别人,只有我,默默,只有我在这里,你不需要再隐藏得那么辛苦了。”

宛婕一遍遍温柔的诱哄,让我再也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决堤,湿了脸颊,湿了衣服。直到发泄出来了才发现,其实我从来没有自己伪装的那般坚强,这将近一年以来苦苦压抑的恐惧,孤寂,恨恼,悲痛,七情六欲,早已不是我能承受得了。那一场痛不欲生的梦靥几乎快将我逼至崩溃了,像是掉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蚀骨的冰冷,却怎么也逃脱不了,无论如何都逃不开……

不知道天旋地转的哭了多长时间以后,宛婕察觉到我似乎慢慢有所缓和了,轻轻问:“默默,告诉我,是谁知道了?”

我渐渐平复了心情,抬起头,哽咽应道:“萧航。”

“萧航?”宛婕认真想了想,缓缓摇头,“不可能,那件事连蓝峰都不知道,卓宇轩和李霏又不认识萧航,更不可能告诉他。默默,是不是你多虑了?”

“我不知道,他没有明说,可是我听得出他的意思,他说……”我使劲回忆萧航当天的一言一语,思绪纷乱中有个念头猛地一闪而过,“宛婕,当初是谁送我去医院的,是谁通知你的?”

宛婕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怀疑是萧航?”话刚出口,又立刻否定,“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是他的,那时候他还不住在蓝峰家,不认识我们,不会的。”

“可是……”

“默默。”宛婕握住我的手,眼中透出一抹坚定的神色,“不要胡思乱想。你相信我,就算万一萧航真的知道什么,我也可以肯定,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绝对不会,放心。”

我在宛婕的注视下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再纠缠。

也许,我真的可以相信萧航,相信他不会泄露我此生最不愿为人知的秘密,至少在他离开后的这两年里,我一直过得很平静,平静到甚至连卓宇轩都似乎在刻意回避我,我不由得开始好奇,究竟他们之间谈过些什么。

今天,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日,天气炎热的让人无法专心复习,我索性收起资料给自己放一天假,沿着熟悉的林荫小道逛遍学校每个角落。

偌大的校园空无一人,教室里也没有了素日朗朗的读书声和欢歌笑语,只剩下一排排排列整齐的桌椅。

经过音乐教室时,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蓦然映入眼帘,我慌忙后退几步躲到窗边,探出半个脑袋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讲台上,端放着一架纯白色的钢琴,卓宇轩双目微阖,静静地坐着。缓缓,一只手的手指尖轻轻触上琴键,然而,久久没再有任何动作。好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指稍微用力往下,另一只手也在下一秒抚上钢琴,双手配合着在琴键上流转,一连串音符跳跃着,流泻而出,自然,舒缓,渗入心间盘旋缭绕,唤起心灵最深处的颤动和共鸣。我闭上双眼,静静聆听,面前犹如出现了一片平静而泛着微澜的湖泊,思绪渐渐越飘越远,好像回到了那一年我们一起上钢琴课的时光。曾经我最讨厌的课外任务,却因为卓宇轩的出现而变得令人期待,多姿多彩。柔美的旋律一遍遍地回荡着,熟练的指法,辗转流畅的节奏,带人远离世俗尘嚣的烦恼苦恨。

琴声渐趋渐弱,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前,我早已情不自禁泪流满面。伸手用力将泪水抹干净,我微笑着走进教室,“这么久没听你弹琴,怎么连基础功都荒废的样子,你表姐肯定常常被你气昏。”

“默默!”卓宇轩看见我先是一惊,缓过神后摇头失笑,“是啊,太久没弹,技法都已经生疏了。”

听到这话,我奇怪地看他,“你很久没去上课了么?”

卓宇轩抬手胡乱按了几个键,神色中闪过叫人琢磨不透的无奈和深藏的忧伤,“和你差不多同时放弃的吧。反正表姐总说我不是玩音乐的料,倒是你,记得那时候每一次我练琴表姐就会在旁边不停念叨着一个明明很有天分却不肯用心的学生,没想到那天我赖着不走见到的人会是你。”卓宇轩说到这停下来,自嘲地笑了笑,又说:“同班一年了,我竟从来没注意到身边还有个才女,我大概真的被蒙蔽了双眼,错过了太多东西。”

一句似曾相识的言语,那一刹,心神仿佛不受控制的游离了一下,思维混沌,脑海中有个满脸是泪的女孩,神情哀怨凄凉地对着面前的人哑声质问:“你是不是被蒙蔽了双眼,难道这一切会是我自导自演的么?你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想去证实真相?难道她在你心里就真的那么完美?完美的到你要为了她不惜背弃所有么?”

我若有似无地一笑,走到卓宇轩身旁的位置坐下,随意试了几个音,有些漫不经心地弹起刚才那首《少女的祈祷》,“我也一直不知道,原来我的钢琴老师是你表姐,我们彼此彼此,当是扯平了。”

卓宇轩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唇边一抹极轻极淡的笑意,隐含苦涩,“我们怎么可能扯平呢?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失去那么多。默默,对不起。我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对你造成的伤害,可是我还是真心诚意地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够了!”指下陡然一顿,琴音骤乱,心底有一片幽黯钝痛逐渐苏醒,越来越清晰。我强忍着汹涌翻腾的楚涩,抓住了钢琴边缘,手指关节慢慢开始泛白,“不要提起那件事,我不想听,求你不要再提起,永远都不要,拜托。”说完,有些心力不支地扶着钢琴慢慢站起来,酸楚蔓延,身体微微一晃,脚步沉重的像是挪不开。

这么多年,或爱或恨,或悲或怨,以为可以欺骗自己,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事实上不过自以为是罢了。记忆的枷锁一旦松动,曾经的疼痛就如滔天海浪一般席卷而来,无可压抑。

一时间,我和卓宇轩都不再说话,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各自沉默。

不知道在这异样的寂静中过了多久,卓宇轩温润的声音终于响起,“后天就要高考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心绪起伏难平,我试着尽量用平缓的语调回答:“尽力而为吧,我也不想给自己增加负担,只有心情放松了,才能发挥出最佳水平。”没有勇气回头面对他,垂眸低低问道:“你呢?这个时候怎么跑这里来了?”

“可能是太紧张了,总觉得神经紧绷,所以出来走走,调节调节。”

“这么重要的时刻,所有人都难免会紧张的。”我想了想,又问:“你决定要报考哪里的医科大学了么?”

卓宇轩明显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你记得我的志向?”语气中透露出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和无以为报的歉然。

是感动,不是爱,他对我,永远都不是爱。

我难掩心中凄凉,盯着地面,轻声说:“是,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偶像是白求恩,将来你要成为一名和他一样出色的医生,救死扶伤。”

卓宇轩闻言“呵呵”一笑,清朗的声息,像极了春日里暖暖的微风,悠悠淡淡,气氛随之轻松下来。他说:“是啊,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一直我的奋斗目标。不过,关于填报志愿的问题,我还没考虑清楚。我想以我的成绩,全国最好的学府恐怕是不能了。具体的,还是等高考完了,分数线出来以后再作打算吧。”

我点头,只一晃神的光景,却又听到他如玉的声音像是隔了遥远的天际传来,意味深长的萧索,“不知道,这一场考试过后,再见面,会不会是遥遥无期。”

抬眼一望窗外,黄昏迫近,暮色朦朦胧胧染上了天空,深深浅浅,明暗铺陈,无边无尽。幽远的景色迷离了神情,然而心里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更坚定。我没有答他的话,只道了一句“加油”后就举步离开。

“默默,”卓宇轩叫住我,一字一字深情流转,似乎要把他的话在我心底烙下抹不去的痕迹,“默默,这辈子,我唯一欠了你。”

我脚步未停,轻浅一笑,泪如雨下。

卓宇轩,你可知道,就算我曾经委屈过,怨恨过,也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你不欠我,从来都不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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