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第一章
戚少商曾经觉得做大侠是不错的事,但也觉得这个词对他有众多约束。虽然他自认自己出道江湖这么多年,算得上有担当,可以称得上侠,尽管有人问过他侠义值几个钱,他也依旧相信如果没有侠义,这个世界必然冷若冰窖。只是,为侠者到底该帮些什么,或者说,能做到什么程度,也是他一直在想的问题。怎么才算是对呢?最后,他决断,无愧于天地才是真男儿。可有时又觉得有时候无愧天地时,就有愧于自己。这个天地确实很难算。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不算什么大侠,尤其面对某个人的时候。
当他救了这个人,这个人是他周围所有侠义之士人人得而诛之者,却是他好友一心要保的人,这个天地就难算了。
所以,从几天前,他偶然救了顾惜朝之后,便觉得自己处于一种莫名的烦恼中。理智上,他想,他纯属自找麻烦,就像两年前的那段时间,他白天黑夜的想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杀顾惜朝?以至于一年前红泪新婚时曾对他叹息:“少商,你其实一直都果断利落,却在顾惜朝的问题上,不断地找借口。”
听了红泪的话,戚少商本来十分平静的脸色瞬时崩塌,很长时间调不回正常的表情。以至于宾客传言戚少商因不愤息大娘下嫁赫连府,意欲寻衅,居然还有江湖闲人下赌注看他与小妖谁的赢率大一些。
尽管他心有不愤,心道都是因为顾惜朝,可是他在太行山下看到顾惜朝摇摇晃晃,后面眼看烟尘滚滚就是追兵,虽然追兵一定是他的人,他却当机立断将人带上马,躲进农家。他本是经河北入关东办案,却莫名其妙地带上一个昔日的仇敌。
虽然早从铁手的信中知道顾惜朝疯了几个月痴了几个月,然后连疯带病就失忆了,可见到顾惜朝睁开眼睛茫然地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而后冷淡且怀有戒心地问:“你是谁?”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拿剑去劈什么,最后跑到院子里,帮借他们房子的乡农劈柴,一边劈,一边心里骂自己窝囊,真是窝囊透了。
顾惜朝看到他这个样子,反而比他更有理的拉下脸来,本来他从连云寨费尽心计跑出来,也没求眼前这个人救他,是他自己要带他走的,现在摆张脸给谁看?
虽然他想,不能对一个失忆的人认真,何况这个人现在也和陌生人差不多了。可是当顾惜朝拢着手,抿起唇,眉微挑,一脸讥讽的笑意时,他明白,终究是自欺欺人。
这一段时间,他已不是不知第几次这样回顾这次重逢,莫非他到了感叹人生果真年华似水的年纪了?这么想着,他端起酒碗,却在半路上被一只修长有些苍白的手截信,那手横空夺了他的酒碗,推了一碗饭到他面前,手的主人十分不高兴地说:“没完没了,如果你喝醉了却碰上仇家该如何?”
戚少商伸手想拿回自己的碗,却被闪开。他一脸忍辱负重:“我曾喝三天三夜都没醉过。”
对方冷冷嘲笑:“果真一派英雄气概。”
戚少商一时哑然,原来无论过了多久,这个人在夸奖自己时都是饱含讽刺,难道他就竟不屑于他的侠义至此,连失忆了也忘不了这件事?
是把他完全忘掉如初生赤子一样更令他欣慰,还是虽认不出他这个人却能从一言一行中回味到过去的时光更令他欢然?戚少商默然地想着,慢慢吃着饭,而顾惜朝早已吃完,抬手倒了杯茶慢慢啜饮,气氛居然还能如此平静。
这是他们从逢以来第一次同桌吃饭,之前顾惜朝因为饥病相加,一直不能久坐,起初戚少商便在他怀疑交织着横下必死之心的眼光中一点点喂他,后来他再好一点,对他的神色也好一些,却也不肯示弱,戚少商便在一边喝酒,看着他慢慢吃,也不管对方在他眉头紧皱的愁苦表情中还有没有胃口吃饭。
他们现在已进了齐鲁之地,吃饭便叫人送进客栈的房间里,戚少商不敢带着顾惜朝多露面,顾惜朝性情多喜欢冷嘲热讽,打将起来,不好收场,顾惜朝虽没有表示什么,却也肯任他说了算,难得他如此听话,戚少商不由松了口气,却不表现在脸上。他并不愿意与顾惜朝争吵,尤其是在如此难得和平的时候。
顾惜朝放下茶杯问:“你这是准备往哪儿去?”
戚少商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他:“去密州。”
顾惜朝皱皱眉:“我要去西京。”
戚少商一惊:“你这时候去西京做什么?”
顾惜朝托着腮看向窗外:“我要去看我妻子的墓,大哥说将她葬在了西京京郊。”
戚少商心中一紧,便有点苦涩:“你还记得她?”
顾惜朝摇摇头,转回脸来看他:“我所知道的,都是大哥挑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来讲,所以,我都不知道他讲的那些人。但有时候,会有些心里不太舒服。听到她的名字,总有些惆怅,就好像,”他顿了顿,微微笑笑:“听到戚大侠的名字,心跳得,就有点快。”
戚少商苦笑:“你现在这样心跳得不快么?”
顾惜朝依旧笑笑:“现在这样,反而平静得多,好像,有什么事立刻就要成功了,无需担忧。”
戚少商无意识地喃喃:“是么?”
顾惜朝看着窗外,许久,方低声问:“为什么救我?”
戚少商嗯了一声,一时答不上来,也有些奇怪,他怎么这时才问这句话,只好反问:“为什么不救?”
顾惜朝转头,审视地看他:“听闻,戚大侠与在下有血海深仇。”他醒来后闻得这个姓名为“戚少商”时,惊讶地无以复加,尽管他以淡漠掩盖。
戚少商又反问:“谁说的?”
顾惜朝微微咬了下唇,这个举动使他冷漠的气息淡化,他颇有不满地说:“连云寨的人轮番到我面前痛述过往,并不遗余力地讴歌他们的大当家义薄云天,放过贱命一条的誓死仇人云云。”最后一句简直咬牙切齿。
戚少商忍不住笑了,尽管这个内容并不好笑,但他看到顾惜朝用抱怨的神色,愤愤的语气说这些话时,他就是忍不住要笑。而且他忍不住说:“其实,这只是他们的错觉。”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便在心中叹气。
顾惜朝更加不满:“如果戚大侠与在下一起这么想叹气的话,何必自讨苦吃?”
戚少商这次光明正大地叹了口气:“我若知道便好了。”
顾惜朝神色中便有了几分好奇:“你莫非不是为杀不了而叹气?”
戚少商岔开话题:“你从连云寨逃过几次。”铁手只偶尔提及顾惜朝不安分地计划着逃离。
“几次?”顾惜朝慢条斯理地说:“你应该问几十次?”他笑起来:“事实上,连这一次,我已经逃过一百一十三次。”
戚少商惊:“连云寨对你很差么?你这么费力地逃?”
顾惜朝悲悯地看了戚少商一眼:“倒不差,只是,戚大侠,你被当疯了一样关两年,你可不会逃?”
戚少商再次叹气,摸出些散碎银两拿起包袱准备出门结帐:“走吧,你先和我去密州吧,你妻子在西京京郊这件事是铁手为稳住你而说的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