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莫相思 (三)(1 / 1)
三、
顾惜朝一直想得是拖一天是一天,从来没想着要在戚少商面前露出真身。尽管他的生命也不算是无穷尽,但是肯定要比戚少商的生命长得多。他想过,既然戚少商这一世都想和他纠缠的话,不过也就是三、四十年。人的生命很脆弱,一场疫病,一场战争,甚至从天而降的雨都有可能夺去他们的生命。
只是他没想到对他的追杀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甩甩手中无名上的血滴,然后看着那从剑上滴落的血与大雨中施了化尸咒的尸体一道渐渐消失,不由微皱起眉,小叔好一段时间没来找过他,下次一定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才想着,转过身来,就看到树后面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他一时还以为是没有处理光的杀手,身影转瞬便已到达目标前,但剑堪堪停在半道,对方没有回击,也没有抵挡,只是惊讶地看着他,一时有些合不拢嘴。半刻才喃喃地说:“我看你半天没回来,又突然下起雨来,所以出来看看……”
顾惜朝手腕飞转,无名便化为一道水汽吸入到他体内,他略挑了下眉,冷冷地看着戚少商,等他下一步说什么。
戚少商大约也知道他在等什么,便慢慢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惜朝依旧不答,戚少商只得说:“快回去吧,午饭我都做好了。”顿了一下又说,“雨下得太大了,小心着凉。”说着便撑起伞,遮在他头上,顾惜朝一时无言,只得跟着回去。
等饭吃完了,碗也洗过了,两个用热水把自己泡起来趋寒,在这一刻,顾惜朝表演了一把瞬间让冷水变烫,等着看那呆子再次目瞪口呆的样子,却没想到戚少商鼓掌欢欣地说:“真方便!”
顾惜朝向天丢了个白眼,倒也不含蓄,直接脱了衣服泡进去。戚少咽了口口水,把自己也泡进——旁边另一个大桶里。
趴在水桶边沿,顾惜朝觉得舒服了,才睁开眼睛看着热气笼罩中的戚少商,低声问:“你不怕我?”
戚少商觉得自己确实毅力坚强,他居然笑着问:“敢问公子你最终要吃了我么?”
顾惜朝笑了一下:“我可不是那等低阶精怪,我无需吃人吸摄阳气。”
戚少商摊摊手:“那请问公子,我为什么要怕你?”
顾惜朝懒懒地说:“我迟早一天会杀人灭口啊。”
戚少商听出他调笑之意,也便笑着说:“那请顾公子尽量推迟灭口的时间吧。”
顾惜朝笑出声,原本从雨中便有些忐忑的心情突然放下。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肯让这个小小人类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趴在桶沿上两个人互相对望,戚少商迟疑地叫:“惜朝。”顾惜朝嗯了一声,那慵散的声音让他心里有点痒痒,但他还是觉得要问完正事,心中再荡漾。想到这里,他便吞吞吐吐地问:“惜朝,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顾惜朝侧着头靠着手臂上慢慢说:“相信啊,我父母就是一见钟情。”
戚少商嗯了一声,半天又接着问:“那你相信,我对你一见钟情吗?”
顾惜朝抬头看着他炙热而又担心的眼神,半天才忍着笑意说:“相信啊,你天天都有表现嘛。”
戚少商心中要欢呼,口中却说不声,只是欢喜地看他。顾惜朝看他那个样子,便微微笑出来,伸出手去拉住他,二人紧紧握在一起,他才低声道:“傻瓜。”
好日子并不长,戚少商正觉得二人的关系可以进一步发展的时候,顾惜朝收到一封信,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孔上浮上一层戾气。戚少商放下钓杆,惊讶地看着他将信揉成碎片,然后阴沉地转过头来对自己说:“我得回家一趟。”
戚少商只得点头,然后问:“我能陪你一起去吗?”
顾惜朝犹豫了一下,还是叹口气摇了摇头:“你进不去。”
戚少商收拾好东西问:“家里出什么事?很要紧?”其实他觉得自己问也白问,顾惜朝家里若真出了事,他大概一点忙也帮不上。
若说认识顾惜朝后,所受到的冲击一桩接一桩,但都有这一时刻给戚少商冲击大,当看到顾惜朝顾虽然极力克制,但仍是控制不住的眼泪,戚少商心底突然抽痛起来。在自己还不明白前,身体已经做出反应,他向前一步,将顾惜朝拉进怀里,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惜朝手微微发抖,回拥住他轻颤着说:“我母亲,去世了,大概父亲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戚少商的手忍不住发僵,他低叹:“怎么会这样?”
顾惜朝忍了忍,低道:“我一时和你说不清,等我先回去把这些事都料理了,回来和你细讲。”
戚少商嗯了一声:“你怎么回去?我在哪儿等你?”
顾惜朝靠在他肩上闭着眼想了想:“早年我在会稽认识一家人,我带你过去,然后我从那里找入口回去,你在那里等我吧。”
戚少商点头,觉得事不宜迟,拉着他回了暂住的地方,立刻收拾了东西向会稽出发。
顾惜朝想着虽然过了十年,傅晚晴大概已经出嫁,可是傅家的人他还是认识不少,总可以在下面的田庄里借住,谁知回了傅家堡,却看到门楣上已经换了姓。他大吃一惊,正有点不知所措时,旁边一位农妇,有点不确定地问:“顾公子?”
顾惜朝转头看去,居然是傅晚晴过去的丫头,他微松了口气,走过去问:“一别多年,傅小姐可还好?”
农妇看看他,眼露悲凄,却也流不出泪,只是叹口气:“顾公子,前面就是我家里了,不入进去说吧。”
顾惜朝看他这样子,便知不好,他连日下来几番打击,甚至有点觉得麻木,戚少商忙扶住他,对那妇人道:“多谢大姐。”
妇人领着他们进了门,倒了些水才道:“我家小姐前几年就已经过世了,她过世没多久,老爷便牵连到什么事情里,傅家在一个月内就倒了。现在这里已经不姓傅了。顾公子,难为你还想着我们家里。”
顾惜朝虽然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却仍是觉得不可接受,当年那个收留了自己,甚至对自己流露出好感的温雅女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人的生命真的是脆弱如此吗?
戚少商担心地在几下握住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低声对那妇人说:“真是天妒红颜。我本还想着看她出嫁后过得适心如意的样子,却没想到经年而过,居然是红颜枯骨了。”
妇人摇头:“公子也且放宽心吧,小姐虽然是病重而逝,但到底也走得安祥,否则要是卷入老爷那件事里,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头。”
顾惜朝却垂首不语,他到底是在意过。
妇人又接着问:“顾公子怎么路过到我们这里了。”
顾惜朝想到连日来的事情,有些无精打采地说:“家中父母过世,回去奔丧,路过想看一下,却没想到。”
妇人一呆,摇了摇头:“还真是连日阴雨了。”
顾惜朝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到戚少商,才忙道:“这位姐姐,我回去奔丧,我这位朋友却不大方便和我同往,不知可否借住一段时日。”说着,从怀里拿出两块金子。
妇人忙摆手:“就冲着过去你在我们家里的情面,你的朋友在这里,哪还需要这些?”
顾惜朝执意留下:“若傅家还是过去那样,我自然不过如此,但现在晚晴过身,傅家倒台,就是有我们过去的情面,我才更要给得多情。”
戚少商也在一旁帮劝,那妇人才不好意思地收下,看天色不早,便忙着去给他们准备晚饭。
晚上二人依旧同宿一榻,戚少商小声地问:“那傅家姑娘……”
顾惜朝想闭着眼睛,半晌才答:“早年我在傅家庄借住过几年做门客。我们原本有些亲近,但我觉得二人殊途,她父亲也不喜我没有大势力,于是我便离开了。”
戚少商叹口气,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抱抱他,轻道:“早点睡吧,明日还要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