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十五章 留晚照(三)(1 / 1)
顾惜朝微偏过头,低喃:“我不喜欢和女人动手。”
戚少商举剑迎上那个扬起手中大砍刀的小吏,随口道:“那可不是女人啊,那是女鬼啊!”
顾惜朝侧身避开冯氏回转自如的双勾,还是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开口对冯氏道:“我念你修行不易,当时也没破你魂魄与灵力,只将你从那歌妓身上逼退而已,你居然还咬着我苦苦不放,真是莫名其妙。”
冯氏气得冷笑:“顾公子自己如此,可还有资格说别人。”
顾惜朝脸色一沉:“我们本就不同,这倒和资格无关。”
戚少商觉得面前这个小吏被附身了之后,居然这么难对付,难道人鬼之间差异有那么大么?他手中的痴已是少有的利刃,何况卷哥也看过这剑出身不凡,有一定降妖除魔之力。面对这个手举了一把很像砍牛刀般大砍刀的人,他竟觉得有些辛苦。心中想着使有些不服气,想他戚少商出身羽林,师出高门,尤其身怀来历不明的灵力,岂可连个鬼随从都打不倒!
低喝一声,那把痴便与他如合一体,竟然闪出阵阵银光,对方虽不属阳界,却也一时被他逼得不得近一步。
顾惜朝和冯氏同时去瞥了他一眼,见他应付这类小鬼慢慢也占了上风,而且显然越来越菜余力。冯氏一时又气又惊,几次差点被顾惜朝伤到,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顾惜朝感觉戚少商不用他担心,便全心考虑如何将这女子从冯氏身上逼退。
谁知冯氏看了一眼戚少商,突然一咬牙,然后看着他诡笑一声,竟反身向戚少商转去。
顾惜朝心中一时停跳了一下,可若是想用这种方法扰乱顾惜朝,恐怕真是找死,当冯氏也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及时躲开时,不由有些愤恨地盯着顾惜朝手中握着的小斧。
神鬼夜哭,神哭小斧,遇鬼杀鬼,遇佛弑佛。这是一件在阴界非常有名的利器,不知何时起,便一直在顾惜朝身上。无论是鬼是妖,对它都十分忌惮。通常来讲,顾惜朝很少使用他,但是正是这少有的几次,让这把小斧闻名两界。
冯氏不由偷瞄着与自己手下势均力敌的戚少商,她想,如果偷袭戚少商的话……她想着看到顾惜朝冰冷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想,如果她真的那么做,或者假如她刚才成功了,那么,自己现在一定被锉骨扬灰。
她看着面色如冰地顾惜朝,突然想起很久以来的那个传言。不由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传言顾惜朝这一生中,除了一个人以外从他的剑下逃生外,其它人,如果他说要杀的话,一定不可能活着。她又瞄了一眼和戚少商久战不下的自己的手下,除于抬起手,示意自己的身下停手。她转过脸来,放低姿态,放柔声音道:“听说顾公子也体会过阴阳永隔之痛,何必对妾身死追不放。”
顾惜朝听了一时神情恍惚,而一旁持剑警戒的戚少商还有些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指什么。顾惜朝心中镇定了一下,才慢慢道:“你难道当初的目的不是为了吸人阳气,竟是真为嫁与他人为妇?”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何况,就算我想留在人间,我也不需要定时食血,你不行吧。”
戚少商想到侍郎家丁报上来说,这位夫人天天将活的动物带血吃掉的样子,一时不由倒抽一口气,插嘴道:“夫人你就算爱你的丈夫,你不怕哪一天早上起来发现他已经被你吃掉了么?”
冯氏有些磨牙,一半是肉,一半是骨的脸显得万分狰狞。她冷道:“我还有一块骨头在我家官人身上,把他吃了我也活不了了。”
顾惜朝终于想通这妇人为何突然装死。想必戚少商进入大理寺的事情已经是全城通告,而他与自己交好的事情,两京基本上层的人士都有所耳闻,既然她进不了一言堂,那就一定得自己接近她,才有机会破除当时他为了警戒她而下在她身上的咒语。这样来讲,只有靠近戚少商,才有可能靠近自己。她这样装死,闹得满城风寸,就是为了进入大理寺,到了离戚少商很近的地方,就可以把自己引出来。想通这一点,他不由笑了一下:“你当了他夫人那么久,难道一直没拿到你的那块骨头?”
冯氏终于呲牙道:“费话!你那古怪方术我要解得开,老娘早就回益州了。既然跟你立的誓约就是不得再食人,那誓言就保证除非你死,否则这个誓约终身难破。刚才再次证明,老娘打不过你,弄死你这一条既然达不到,自然就得让你把那快骨头还给你。所以,我就是想要回那块骨头而已!”
戚少商看了顾惜朝一眼,抬头去看天顶上那个照明用的小球,压住想要爆笑的意思。想必当年顾惜朝只是想警戒一下这个女人,哦,是女骨,但这件事他后来就忘了,结果人家找上门来,闹得不可开交。这就叫自作虐不可活吧。
顾惜朝轻咳了一声,正想说话,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很低的带着颤音地声音,轻轻地问:“阿盈,你原来不想在我身边?”
冯氏抬头看去,又立刻想起自己那半骨半人样子,抬起袖子挡住一时还回不到正常样子的脸,戚少商看看她,原来这女人(鬼?)对刘大人还是有感情的。因为只有面对喜欢的人,女人才会希望自己永远都保持着好的形象。
冯氏很低地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官人……”
刘大人手中还抱着一个大食盒。顾惜朝看他诺诺的样子,撇过脸去,这个人从认识他时就觉得,虽然能力不错,却有些怯懦,而且耳朵根子太软,对漂亮温柔的女人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在益州时,就被这骨女纠缠到现在。看来当了吏部待郎,依旧仍是很胆怯,连现在问点事情,也吞吞吐吐:“是不是我被你吓跑了,你生气了要回娘家?”
戚少商对顾惜朝对望了一眼: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刘大人吓得把自己老婆都下了狱了,竟然还来看她?顾惜朝转头看那个小吏,手中捏个诀,在他身上一爬,一个少年模样的……骷髅就从他身上脱出,戚少商眼疾手快接住阳气被吸过头的小吏放到一边,看顾惜朝烧了张符给他,估计没什么事,两个人都看向这个少年骷髅。
少年咧咧嘴,虽然只是一排森白的牙:“我姐姐姐夫感情还是不错的。”
戚少商心道:我们都有眼,都知道你姐姐姐夫感情不错,不过,既然这样,干嘛还要回娘家啊?
顾惜朝看到戚少商做了个鬼脸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中好低叹口气,向他解释道:“无论再如何修练,骨女原本也是鬼,而且是怨鬼凶鬼才会成为骨女,就算他们感情长久,这种怨气也不会散去,长久下去,刘大人的命就保不住了。”
刘大人也听到他这句话,看向冯氏的表情便更多了几分惊吓和躲闪。他其实刚过而立之年不久,是个面象很和善的人,只是,像大多数年少得志的书生一般,遇到正经事时,其实还是很不知所措。看到自己的良人面对自己时,也是如此模样,她突然也有些心灰。
戚少商看着她慢慢从附身的人身上脱离,而后站在一边,身材婀娜,脸倒不像少年那样还只能是个骷髅。这个阿盈,死前是个很清秀甜美的女子。
慢慢走到看着她走过来想闪又不好闪开的刘大人,她微笑着,点点刘大人的胸前:“原来官人对妾身还是,有几分情分的。那妾身回去,倒也不枉。”那里被她指间划过后,便亮起几分萤绿的光,似乎在回应着主人的召唤,或者述说着另一种思念。
顾惜朝想了想,便抬手想将那块原本属于她身上的骨骼取出,她却伸手阻止。
“原本早想拿回来的,现在倒觉得,有个念想,也不错。”她努力微笑着,深深地向刘大人一福:“多谢官人这些年的照顾,妾身愧未将官人照顾周全。若是……”她有些哽咽着,终还是深吸口气,平缓地说完:“若是官人何时告老还乡,路过益州,阿盈仍有幸在此世,定然……定然摆酒相迎。”
她说罢,向顾惜朝抬手行个礼,顾惜朝也还一礼,以一礼为誓,互不相侵。挣脱抓着她袖子的刘大人,阿盈飞快地抓起一旁的少年,出了门,牢狱中强烈的阴气随着她一道离去,形成一道灰色的阴雾,刘大人跌跌撞撞地想跟到门外,却见雾散后,什么也没有。他手中仍抱着带来的大食盒,喃喃地道:“你不把我带给你的东西一并带走么?我带了你早喜欢的杏子糕。”
将顾惜朝送回一言堂的路上,戚少商突然道:“惜朝,我觉得,”他很犹豫着要不要说,顾惜朝心中一跳,知道今天那个骨女说的一些话让戚少商对他的身世有些怀疑,他转过头等着他问。戚少商看着他的眼睛,而后微微一笑:“我觉得其实玉面修罗这个名字很衬你,虽然听起来有些令人感觉耸动吧。”
顾惜朝微讶,而后笑了一下:“是吗?我倒不觉得。”
有很多事,问,不若不问;知道,不若不知。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省得知道得多了,空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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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修罗这个名字很衬他?顾惜朝抱膝坐在窗前,看着自己窗外修整得十分整洁的庭院,这里一半功劳还要算在戚少商头上。他没事来这里的时候,总被自己指挥着收拾这个原本十分杂乱的后院,现在已经十分有看头了。
一想到戚少商今天说的那句话,他就忍不住想要笑。想到这里,忍不住向后倾倒,躺在矮榻上,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今天十分晴朗的夜空,只有几点星子点缀在与黑缎一样的天空,衬得那个还有一点点就要圆的月亮十分得玉洁。
很多年前,他也这样躺在矮榻上,看着窗外,那个人笑着说他:“生有玉面,行若修罗。”
那时候自己仗着才学出众,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尽管别人也都会在和自己交谈后,为自己的谈吐而惊讶,但却因为自己出身不够他们所谓的名士之爱,而多有轻慢。后来四处游走,那时候脾气不太好,又有些自恃,与人言语不和,即不多交往。若有人挑衅,几语不合,便明争暗斗起来,幸而挑衅的人从来也都得不着什么好。
所以那个人才会这样说他。
生有玉面,行若修罗。
这个称号,后来不知道被谁听了去,就总是背着称自己玉面修罗。起初自己很是不愉,私下里也曾向那个抱怨他胡说八道惹得麻烦。
只是,到最后,除了回忆,留下的,那么少。所以,这个称号,也成了他留给自己那么少有的几样“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