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诉衷情3(1 / 1)
李嬷嬷老远就看见从隔壁“杨府”的偏门走进沁园的妙龄。见她一路快步走过来,还以为她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在闹脾气。可是在往后一看,风息只穿一身男子中衣。扶着一个发丝凌乱衣衫褴褛仅披外衫遮羞的女子。
此时妙龄已经走到近前,李嬷嬷不由得一愣,从小到大没见过自家公主脸上有过这样愤恨难当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公……”
妙龄眼睛一瞪,李嬷嬷立刻明白了。
“主子您回来了?这是怎么了,可有伤到哪里吗?”李嬷嬷边问边瞥一眼妙龄身后跟过来的风息,一眼就看到风息手上的伤。
“天啊,风息丫头,你这是……”
“无妨的,李嬷嬷。”风息小声说。
“李嬷嬷,这个是梅香,今晚住家里了。”妙龄心里烦躁,也懒的和李嬷嬷解释。
若是平常李嬷嬷肯定会追根究底问清楚这个梅香的身份,毕竟沁园不是普通宅院。而且妙龄从来没有带人来过内院。从前只是借沁园西边的大花园请人赏花,但是沁园的花园那已经是里沁园外院都很远的。只是平日里一些花农看护。可是见她一身凌乱不堪的模样,便也问不出口了。
梅香不敢抬头看人,只对着李嬷嬷的方向,微微福了下身。
李嬷嬷见风息冲她摇头,什么都没问,下去准备房间了。
妙龄一回来就有人进来服侍她换衣服,大丫鬟风静带着小婵,捧着衣服进来。妙龄打发小婵去给风息请大夫包扎,又吩咐风静带着梅香去洗澡,洗好了澡来见她。这个时候她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想一想这件事该怎么办。
草草给自己换好衣服,便松垮垮的横卧在小塌子上。
外面月光正好,月亮亮的好似白日一样。即使是在这样的皎洁的皓月下,依然有那等恶人行罪恶之事。这一路走来,她看得出梅香似乎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礼数周到,对答流利。这样一个姑娘,正是大好的年华,却遭此灾难,让她以后该如何自处。
她忽然就想起那一日在朱雀街头,青衣男子说的话。亏她和苏靖安还说南晋有多繁华,如今她们看到了什么?路有饿殍,强盗横行。南晋的繁华到底在哪里?
她是南晋的公主,可是她根本不了解南晋这块土地,也不知道这块土地上的人民过着怎样的生活。京城之外的南晋,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
转念又想。这个世界有人就有恶,天下太平,也有心怀不轨的人。而且据苏靖安所言,比起南晋四周边陲小国,就是这天下第二的西域大国也没有南晋的十分之一繁华。
是,这个世界有人就有恶,不能因为这一件小事就否定所有的美好。她这半年多,游走在京城各处,这样的事确实第一次遇见,以前偶有听说采花大盗遭打良家妇女的事,那时候更吸引她的却是那些江湖豪杰如何当街暴打采花贼,如何救下那些被抓的富家女子结下良缘。
妙龄脑中不断回放着“盛世繁华”“天下太平”“路有饿殍”“强盗横行”……这些情景,她16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恶,这件事给她的冲击绝对不像她所表现的那样小。她内心几经翻滚,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她甚至想到了多年前在皇宫中的模糊记忆。她记得某一晚,曾听母妃说,“百姓虽总不免经历疾苦,难长富贵,但外面的世界终归是好的。”这些原本已经在记忆中消失的话,此刻忽然冒出来,清晰无比。想到母妃的死,妙龄只觉得浑身发冷,心口泛起阵阵疼痛。
浴桶内,梅香整个身子沉在水底,水面上没有一丝波动。
屏风后面风静正在一面收拾风息的那件男子外衫一面想着里面女子遭遇,虽说没人来得及向她解释什么,但一个女子就这样出现在人前,想也能想到经历了些什么。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外袍,在衣摆下方贴身一侧,两抹浅浅的血渍。风静的手有些发抖,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放下衣服。
“梅香!”声音里满含着恐慌。
风静伸手去捞水中的梅香,手刚碰到梅香的手臂,哗啦一声,梅香的头从浴桶内抬起,她狠狠地咳嗽着,头上的水流顺着她的发丝流下去,脸上不知是水痕还是泪痕,纵横交错。
风静松了一口气,手把着浴桶边缘,深呼吸几口气。咬咬牙忍住训斥梅香的冲动。一言不发盯着猛烈的咳嗽的梅香,伸手将屏风上的手巾递给她。
终于梅香止住咳嗽,擦了脸,抬头去看浴桶边上又怒又惊的风静。
“姑娘莫生气,梅香不想死了。比起那点痛,死更痛苦。我们去报官吧,只要不让我娘知道就成。不能让那恶人再害了别的姑娘。”
风静一听梅香这话,心里又是一痛。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一言不发的将准备好的衣服放在浴桶边上的小凳上。
许是因为风静刚才那一嗓子,在隔壁包扎的风息闻声赶过来,见风静站在屏风一边发呆,屏风后面隐约是梅香在换衣服。
“怎么了?刚才那么大声,吵到主子怎么办。什么事明天再说。”
梅香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先是跪倒在地向风息道谢。
“今日多亏姑娘及时相救。梅香此生无以为报,惟愿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姑娘相救之恩。”
风息和风静赶忙上前扶住梅香。
“梅香姑娘,救你的人,是我们主子,你放心,这件是不会就这样算了的。那恶人我们主子一定想办法给你照出来,给他抽筋扒皮。”风息恶狠狠的说着。脸上表情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行了,吓死人了。公……主子要梅香姑娘洗好了澡过去一下。梅香姑娘可还方便?”风静看了眼梅香,刚才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身子有些不稳,不知道这会儿能不能走到前院去。
梅香点点头。
到了前院,梅香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自己的故事全部倾诉给妙龄。
梅香是个可怜的人,她母亲更是。
梅香的母亲梅素是江南人氏,年轻时未婚先孕,怀孕后被家里赶出家门。梅素在一间小庙里产下梅香,在梅香一岁的时候梅素带着梅香离开江南,一路想京城走来。可是一走就是十四年。小时候梅香只知道到了京城就好了,她和娘会找到爹,会过上幸福的日子,再不用乞讨,也不用被人欺负。可是到了京城才知道京城那么大,梅素带着梅香穿街过巷,找了一年,没想到梅香的爹,只好在城西京郊一个名叫窦店的小村庄落脚,住在一间被人遗弃的破旧的农屋里。
她们母女一开始就只依靠着房前屋后那点田地和屋前的三棵桃树维持基本的生计,后来梅素帮着村里人洗洗衣服,做点绣品赚点手工钱。渐渐有些绣品被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看中,就要梅素上门去做活,有时候遇到好人家,还会允许她拿回家里绣,只要在指定的日期送过来就行。梅香也绣的一手好绣品,还可以偷偷帮忙做些,能减轻一些母亲的负担。
今天年初,城东的一个小绣庄看中了梅素的手艺,时不时还要梅素绣一些别人绣不出来的双面绣。
今天梅香原本是去城东的绣庄送绣品,出门时从园子里摘了一篮子小白菜,打算送了绣品就卖菜。可是绣庄很晚才开门,而且掌柜的换人了,对梅香娘的绣品挑三检四,耽搁了时间。等到梅香买了菜,已经偏下午了。本来要回来的,又遇上之前洗衣服的东家,家里的媳妇怀了孕,又病了,让她把这两天积攒下来的衣服给洗了。今天洗全部完了,就给她五十文钱。梅香当然愿意。五十文钱,她一篮子小白菜才买三文钱。
梅香洗衣服洗到日落才洗完。从东城出来天就已经快黑了,原本她可以走更近的一条小路,可是她不敢,特地绕道沁园这边的大道上走。没想到竟遇到歹人。
“那人长得是何模样,你可记得?”妙龄轻声问。
“那人倒是英俊,我们走对面,那人很黑,很高大,有这么高。”梅香边说边比划着。妙龄看得到她的手在颤抖。
“长相没什么特别,倒是眼神有些可怕,让人不敢直视。他腰间挂着一柄短笛,嗯,穿着黑色的衣服。”
梅香努力控制自己的颤抖,说完伸手去端茶杯,却怎么都拿不稳。妙龄看着不忍,走过去抱住她。虽然只比她大了一岁,但是梅香比她经历的多太多,也比她坚强的太多了。
“梅香,就先这样吧,你先好好休息。以后你也不要住在那个小屋了,这条路太危险了。以后你和你母亲就留在我府上。你们母女的绣品都卖的那么好,我这里就需要你这样的巧手姑娘呢。”
梅香抬眼认真看着妙龄,满眼的不可置信,她和母亲流浪了这么多年,终于要享福了吗?如果她的清白能换来母亲晚年得以安详,那也值得了。
“谢谢恩公,还不知恩公怎么称呼呢?”梅香说着又要跪下,被妙龄止住。
“梅香,这园子叫沁园,你说我是谁?”
妙龄故意卖个关子,可是梅香一脸疑惑的摇摇头。
“哎呀,这是沁园啊,我是沁水公主啊。我还以为一说沁园人人都知道我呢。”妙龄故意装作一脸惋惜的模样。
梅香一下呆住,半晌没出声。
“我,我,奴婢参见公主。”梅香慌乱的跪在地上,她猜得到妙龄身份不简单,但是没想到竟然是皇族。
妙龄最是害怕别人因为她这个公主身份对她有所敬畏。
“好了,不过是个名号,我比你还惨,虽说是个公主,几年也见不到一次爹爹,也没有娘一直陪着我。”妙龄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这种伤感的情绪来,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
“就这么定了,我叫风静带你去你房里。”
梅香终于没再推辞,认认真真给妙龄磕了三个头。
“恩公再造之恩梅香这一生愿做牛做马报答您。”
妙龄微笑着点点头,不再多说。身为公主她不缺少对她忠心的人,这一园子的人都是。可是这些人中只有眼前这个,是完全因为她是她自己才心甘情愿忠心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