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四夜(1 / 1)
东方既白。
林子里充满了雾气,空气中漂浮着冰冷的水珠,树林中四下寂静。
屠苏独自一人走在林中小路上,路面坑坑洼洼,积满了水,想来昨夜刚刚下了场大雨。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屠苏环顾四周,感到莫名的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地名。
不多时,一座有些破旧的木屋出现在屠苏的视线里。
木屋的前面用栅栏圈了半亩的土地做院子。院里种了一些稀稀拉拉的蔬菜,已经被水淹的只剩一个个尖尖。
屠苏上前敲了敲门,半响也无人应门,正当屠苏准备放弃,一个须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者颤巍巍的开了门。
“老伯,能否请教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位年迈的老者已然老态龙钟,脸上的皱纹深的几乎让屠苏看不见他的表情:“钟灵山。”
屠苏正欲再问些什么,但见那位老人侧开身体,示意屠苏进来。
屠苏知道,这是属于少恭的记忆,可那么久了,却依然没有见到少恭的身影,难道,这位老者竟然是少恭吗?
这样想着,屠苏吃惊的后退一步。
老人没有理会屠苏,径自坐了下来。
屠苏看了看四周,虽然这木屋看起来破旧,屋内的家什也是破烂不堪,但是整间屋子倒是难得的十分干净。
屠苏正要开口询问,只听木屋的门又嘎吱的响了起来,他闻声转过头,然后,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青年怀里抱了一个篮子,拖着迟缓的步子,仿佛没有看见屠苏似地,只顾朝老人走过去。
那青年穿了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褂子,已经洗的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发丝凌乱,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
但那人细致的眉眼,清月一般透彻的眼睛,即使化成灰,屠苏如何能忘?
少恭。
屠苏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冲上前,紧紧地抓住少恭的双臂。
可是少恭仿佛没有感觉,看也不看屠苏,只咿咿呀呀絮语什么,还从篮子里摸出几枚野果,献宝似得凑到老人面前。
倒是老人先开了口:“这位少侠,你认识他?”
屠苏看了看痴儿一般的少恭,苦笑道:“认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老人接过少恭手中的果子,递给屠苏一颗,尔后叹了一口气,问道:“听你叫他少恭,是认识原来的他吧。”
“原来的他?”
“看你身后之剑,定然非同常人,我命不久矣,将他托付给你,也算了了我的心愿。”
“老伯何出此言?”
老人把少恭安抚到身边坐好,才慢慢开口道:“主人原是江川慕商之子,年少才胜,很早就因经商的才能而在江北名声鹊起,十八岁那年主人全面接管了慕家生意,也是那年,少爷在钟灵山救了被天墉法术困的奄奄一息的我”
“老伯难道——”
“少侠想的对,我本是钟灵山树妖,那日,天墉城术士经过钟灵山,无意间嗅到我的妖气,便使了天墉斩妖术欲置我于死地,好在我修为虽浅,但贵在脚踏实地,竟然尚存一息,恰好遇到上钟灵山为母采药的主人。”
“为答救命之恩,我执意随主人下山,追随他三年,主人待我如同家人,只是上天不眷顾,一次主人在江都行商,谁知竟然撞上赤族祭祀,被掠去生生被抽离了魂魄。”
“主人以为我不知,但身为看尽人间几百年树妖,我怎能看不出主人的渡魂真身,我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只要另寻身体再渡魂一次就好,但——”
见老人有些哽咽的说不下去,只看着依旧痴痴傻傻玩着野果的少恭,屠苏不知该说什么。
“由于魂魄被抽离,主人虽然侥幸逃脱赤族魔爪,但因灵力受损,在渡魂过程中无法与原身灵魂完成渡魂契约,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噬心之痛后,主人就成了这样,虽然容貌已然恢复成主人原貌,但是意识却和原身的意识胶合,至今无法冲破。”说着,老人剧烈的咳嗽以来,屠苏连忙倒了一杯水,递到老人面前。
“是少恭这一次渡魂失败?”
老人缓了一口气道:“若是成功,身体的原主灵魂应当早就堕入轮回重生了。”
“听老伯的意思,这身体的原主人竟是个痴儿?”
老人哑然,停了一会,叹道:“少侠哪里的话,若非痴儿,主人又岂会徒伤他人性命?”
“如果一直无法冲破,那少恭会怎样?”
“唯有等这身体的原主人阳寿完尽,主人方可脱离,只是渡魂已经完成一半,这痴儿的家人已经认不出他来,主人无处可去,我才将主人带回这钟灵山,希望这充裕的灵气可以帮助主人恢复元气。”
屠苏闻言默默的看向一边犹自玩的开心的少恭,想起曾经那人智慧无双,运筹帷幄的样子,谈笑间的风华绝代,不胜唏嘘,忽然想到一处,开口问道:“老伯之前说命不久矣却是为何?”
“唉,昨夜我天劫的头劫已降,只是我念及主人苦撑到现在,我存活了一千年,已然无可留恋,只是主人——”
屠苏默然。
席间,只听得老人的嘴巴开开合合,自己时不时回应几个字,屠苏的一双眼睛竟然像是胶在少恭身上,无法移动。
等屠苏意识回笼,反应过来时,老人已经把一个破旧的小包袱塞到了屠苏的手上:“少侠,山高路远,前世难料,主人他本不该遭此劫难的,少侠保重。”
一旁,少恭自顾玩着野果,仿佛那尚未成熟的野果里有万花筒一般,如何也不肯放下歇一会。连屠杀拉着他的手走也丝毫未觉。
屠苏和少恭没走几步,忽然大雨倾盆而降,天色蓦然转暗,空中乌云峰起,山雨欲来,一时间电闪雷鸣。
天劫要到了。
屠苏匆匆拉起少恭正欲离开,少恭却仿佛察觉到什么,突然挣扎着要跑回木屋,力气之大,连屠苏拉不住。
屠苏心下一急,正要上前追上少恭,突然一道雷电顺势劈下,少恭的身体在闪电中甚至来不及挣扎几下,就已经倒下。
屠苏瞪大了眼睛,脚步像被定住,一步也迈不开。
电光火石间,屠苏眼前镜像般闪过少恭一次次渡魂的喜怒哀乐,切肤之痛,不同形态
不同身世、不同表情的少恭在眼前四散,又聚合定格在眼前这伏在泥水中的身体上。
屠苏蓦地睁开眼睛,感觉周身寒意四起,看了看院中如水的月色,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他动了动发麻的腿部,站了起来。
相比前几夜,屠苏的心绪波动已经减轻了不少,似是习惯了体内另一个少恭,又或者是少恭的灵力在消散的缘故,对他产生的影响也在减弱。
不要相信天命,要相信自己。
屠苏想起少恭曾经的话,如今才彻底明白,当初看起来年轻、涉世未深的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若非千次万次与命运抗争的失败,哪会有如此决绝的想法?上天不公,他便要逆天到底,屠苏今天终于明白,这份执念从何而来。
这执念害了少恭一生,却又偏偏构筑了少恭全部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