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01（1 / 1）

夜。

“希望这次是最后一次见面。”

丁孝蟹淡淡地对坐在自己身边的方婷说，但话一出口，他便沉默了下来，只因为他隐隐察觉到了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欲盖弥彰。

方婷注视着自己手里那张丁孝蟹刚递给她，说如果丁益蟹再来找她，可以打这上面的电话找他的名片，她没有出声，直接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下车之后，方婷站在原地看着丁孝蟹的车子驶离，然后，才神情有些莫名地走进了自己家所在的那栋大楼，一路恍恍惚惚地进了电梯。

出了电梯，穿过长长的过道，走到家门口，在拉开铁闸的前一秒，方婷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之后，她便若无其事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婷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罗慧玲刚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冰袋，她对方婷抱怨道，“刚才陈伟打过很多次电话来了，你没事吧？”

方婷摇头：“没事。”

话音刚落，客厅里的电话就又响了起来，罗慧玲说：

“又是他了！”

方婷走过去接起电话，一听见陈伟的声音，就不耐地说：

“怎么这么晚还打来啊？”

陈伟一听方婷语气冷淡，就知道她应该是怪自己今天就那样丢下她走了，遂有些尴尬地道：

“额，我想问问你那份paper拿回来没有，你明天不交的话，就毕不了业了。”

方婷这才想起，被丁益蟹那个畜生那么一闹，自己都忘了跟他去那间日本料理的初衷了，竟然没有把自己的paper拿回来。

看来，只能晚点再打电话找丁孝蟹问问看了。

罗慧玲看看正在讲电话的方婷，摇摇头，拿着冰袋走进了方婷同方敏的房间，今天方敏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回来连饭都没有吃，就躺到床上去睡觉了。

罗慧玲之前探了探，发现方敏的额头有些烫，应该是病了，想带她去看医生，但方敏不肯去，只说自己睡一觉就没事了。

见方敏烧得不是很厉害，她自己又坚持，罗慧玲便也由着她去了，只是隔一段时间，便给她换个冰袋。

他们家的间隔是两室一厅，除了方展博睡的是折叠床，放在客厅里早收晚搭，其余四个女人分别睡两个房间，两个人共用一间房，房里放的都是有两张床铺的高低床。

挤是挤了点，但没办法，香港这地方寸金尺土，空间有限。

像他们现在住的这间公屋已经算不错了，之前十几年，全家人一直租隔板房住，甚至连厕所都要同人共用。

前几天何贱找来方家的时候，方展博曾经声嘶力竭地对她吼，说方进新没出事的时候，他们家住的别墅能够盖几百间这样的房子了，要不是她儿子丁蟹打死方进新，他们全家根本不会变得这么惨。

虽然对着一个无辜的老人家那样嚷嚷有些过份，却也是大实话。

方敏睡的是上铺。

“小敏，”罗慧玲走到床边，踮起脚替方敏换了一个冰袋，然后轻声问，“你好点了吗？”

“嗯，”方敏蹙着眉，双眼紧闭，还是有些难受的样子，却仍含含糊糊地答道，“没事。”

罗慧玲见状，有些心疼地替她拨了拨头发，说：

“不舒服就叫我们。”

之后，罗慧玲走出房间，对刚挂下电话的方婷说：“婷婷，小敏今天不舒服，你晚上多照顾她一点，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叫我们。”

她说：“厨房里我还热着粥，要是小敏半夜饿了，你就盛一碗给她吃。”

“嗯，”方婷应承了，但她的样子似乎有些漫不经心，随口道，“玲姐你早点睡吧，我会照顾小敏的。”

这时，罗慧玲注意到了方婷手上缠着的绷带，惊道：

“婷婷，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方婷看了一眼自己包着绷带的右手腕，故作无事地说，“之前不小心弄伤了。”

“没事吧？”罗慧玲关切道。

“没事。”方婷微微一笑。

“你们几个啊，”罗慧玲叹了一口气，“今天都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还有你大哥也是，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方婷安慰罗慧玲：“大哥他不会有事的，玲姐你不用担心。”

又说：“我先进去看看小敏。”

说完，便快步走回了自己同方敏的房间，竟有丝落荒而逃的味道，但罗慧玲也没想太多，见方婷去看方敏了，她便走进浴室，准备洗脸睡觉了。

“小敏，”方婷走到床边，轻声问方敏，“你感觉怎么样？”

“唔。”方敏的回应只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呓语。

方婷对她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叫二姐。”

方敏又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哦……”

夜已深。

确认全家人都已经睡了之后，方婷走到电话机旁，借着窗外的路灯，按下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听筒里传来了丁孝蟹那冷冷淡淡的声音：

“喂？”

方婷捂着话筒，小声说：

“我是方婷。”

她说：“我有份paper在你们那里，可不可以拿回来啊？”

“没别的事了吧？”丁孝蟹的声音仍是酷酷的，“等我电话。”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方婷放下话筒，她盯着电话机看了几秒钟，然后起身去拿了一块毛巾捂住了电话，怕等会儿的电铃声会吵醒其他人。

等了一会儿，电话响了。

电话刚响一声，方婷便立刻拿起了话筒，听见丁孝蟹在电话那边说：

“我在你楼下。”

方婷挂上电话，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了出去，一出门口，她便看见丁孝蟹正站在走廊的尽头等着自己，原来，他亲自把paper送上来了，而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等在楼下。

说不清为什么，这一刻方婷的心里莫名有些感动。

她走到丁孝蟹面前，接过他递来的paper，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

“不用谢。”丁孝蟹说。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希望这次是最后一次。”

方婷依然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说：

“我回去了。”

说完，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家走，而丁孝蟹却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看着方婷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竟有一丝莫名的怅然。

方婷回到房间之后，刚放下文件，就看见窗外电闪雷鸣的，下一秒，便下起了雨来，方婷没有多想，立刻起身找了一把伞，想拿去给丁孝蟹。

他是为了给我送paper才特地跑这么一趟的，我给他送把伞，也是应该的，方婷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但她走到楼道的时候，却发现丁孝蟹已经不见了踪影。

想了想，方婷走到栏杆处往下望，正看见丁孝蟹的手下给他撑着伞，一行人走到了车旁，丁孝蟹像是准备要上车的样子。

只是，他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抬起头往上望。

对上手里握着雨伞，表情有些惆怅的方婷之后，丁孝蟹不由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他冲方婷点点头，弯腰坐进了车子里。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越下越大。

漆黑一片的客厅传来了方婷轻手轻脚地锁上铁闸的声音，房间里，方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噙满了泪水。

“小敏！”

方婷刚轻轻地拉上了房门，连手中的雨伞都来不及放下，一抬头，便对上了妹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吓得她立刻轻呼了一声。

方敏有些出神地望着满脸关切的方婷，喃喃道：

“二姐……”

“你怎么了？”方婷上前几步，踮起脚给方敏擦了擦眼泪，她问，“出什么事了，小敏？”

方敏呆了一会儿，才说：

“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哭呢？”方婷不信，“是不是身体很不舒服？”

方婷说完，见方敏还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不说话，便想出去叫醒玲姐她们，一起送方敏去医院，她说：

“我去叫玲姐，送你去看医生。”

方敏看见方婷转身就要走，立刻叫住了她：

“二姐！”

方婷回过头，方敏看着她，说：“我真的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一个真实得让人心悸的噩梦：

我姓方，叫方敏，今年十八岁，是一名正在念中七的学生。

因为再过不久就要考A-Level，所以我最近都在拼命K书，我应承过玲姐，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以我们家现在的情况，我想要有出息，除了努力读书，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玲姐是我的继母，或许，还称不上继母，她并没有同爸爸注册结婚，严格来说，只是爸爸的女朋友。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同爸爸无名无分，比我大哥只大了几岁的大姐姐，因为怀揣对爸爸的爱，所以在他过世之后，千辛万苦地带大了我们兄妹四个。

爸爸过世的时候我还很小，而妈妈过身的时候我就更小了，对他们的印象早已十分模糊，在我的心里，玲姐就是我的爸爸、就是我的妈妈。

我应承过玲姐，以后一定要让她过好日子，要孝顺她，工作之后，拿到第一笔工资就要请她饮茶，就算将来结了婚，也要跟她一起住。

为了玲姐、为了我们这个家，也为了我自己，这次A-Level，我一定要考出好成绩，绝对不容有失。

只是，我的身体从小就不是太好，长大之后虽然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生病了，但可能因为最近经常熬夜温书，身体到底还是负荷不了，就这样病了。

这一天放学之后，我一回到家，就觉得自己的头昏昏的，勉强换了一套睡衣，我爬上床，倒头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见了玲姐、大姐还有二姐，都不时地在我耳边说话，我也听不清她们说的什么，但都嗯嗯啊啊地应了，只是不想她们担心。

渐渐地，我开始做起梦来，在梦里，我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