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折 不渝2.4（1 / 1）

2.4.1

他的名字叫做「伊万」。

却似乎从来都没有被神所庇佑。

2.4.2

伊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自己在一个阳光澄澈的正午，于开满华美牡丹的庭院里触及了那个人的目光。心中澎湃的暴雨声花开声风暴声夏日落雪声，让他迷惑着，感动着，自此奉上灵魂。

无措向身边抓去的指尖触及了寒冷坚硬的军服布料，他睁开眼，梦中只能仰望的身形幻化成靠在身边沉睡的个子小小的东方少年。

他松了一口气，又皱起眉头。那不是梦，是一直也无法忘却的回忆罢了。

伊万重新阖上眼睛，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深远的回忆中。

日光一片又一片地撒过，年幼的伊万·布拉金斯基站在奔腾不息的阿穆尔河边。驱着烈马的鞑靼人自东向西快速奔驰过来，夺走他家里的羊和牛奶，追赶着他逃到极南的边境。他揉揉冻得通红的小脸，紫色的眼睛里满是阴郁。

自己脚下广袤的土地属于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这件事伊万是知道的。他迟疑了一下，迈步淌过冰凉的河水，向深处踏了进去。

满目尽是他从未见过的牡丹海棠，在夕阳的余晖中一片一片开得盛大，国色倾城。伊万看得惊奇，他生长的伏尔加河畔只有大片森林，无边的荒蛮土地上生活着坚韧高大的白桦，从没有过这么柔软芬芳的花朵。

他被深深迷惑在里面，伸出手折了一枝下来，拿在鼻子下面深深地嗅着。

「你是谁？」温润从容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了起来。

他顺着声音绕过花丛看过去，然后愣在原地，脑海中蜂鸣汹涌，无法思考。

年幼的伊万不知道要怎样形容那一场相遇，那是他此生见过的唯一一场惊艳。

身披白裘的男子素手执灯，面容是少年的清秀，眉眼间是半世的惊鸿照影。

他眼神温柔，伊万却被气场压抑地瑟缩起脖颈，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是至高无上的王者气息，君临顶点地俯视着弱小的臣民，强大得令人难以置信。

东方的帝王静静地看着浑身僵直的伊万，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别紧张，孩子。过来我这边。」

伊万像是被什么命令牵引着一般，他坐在王耀身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不由得深深呼吸了几下，伸出手指碰了碰悬在他腰间的银球：「咦，这是什么，好香。」

「这是镂空花鸟纹银香囊，」王耀一边说一边解下来放进伊万粗糙的小手中，「里面是牡丹香薰。」

钣金成型的镂空银球还带着烟火焚熏的暖意，他将香囊捧到眼前，仔细地摩挲著精雕的缠枝葡萄和忍冬花纹，不由得赞叹道：「真美。你的家人能做出这么精致的东西，真厉害。」

「喜欢就收着吧。」王耀拿过银香囊挂在伊万的手腕上，用指甲轻轻敲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

伊万欢快地弯下头，把耳朵凑到香囊边，听经久不绝的珑璁声余韵绵长，天真地笑了起来。王耀第一次看见笑的这样天真浪漫的孩子，伸出手揉了揉他淡金色的小脑袋。

红袖添香，见君倾城。

大笔一挥的北极天地素白，那抹红色成了伊万眼睛里唯一的色彩，比拜占庭春日的微风还要温暖。

他的小手摸了摸挂在腰间已经冷透了的银香囊。

——我想成为和你对等的存在。

很多年之后，伊万成为了伏尔加河上游那一片土地的主人。他迫不及待地向着东方的国度出发。他经过一年的跋涉才走到记忆中的宫殿前，然而他连门都没有进去，只是得到了一份王耀亲自写的「敕书」。

对于君临天下的王耀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远方属国」而已。

——如果我变得更耀眼一点，你就会注视着我了吧。

他穿上了沉重的战甲，从遥远的欧洲购买大批强劲的火器，在战场上所向无敌，被称为最强的战士，成为了全罗斯的王者。他的手段冷酷残忍，脸上却还带着天真的笑脸。

他觉得自己已经坠入了越来越深的悬崖，无法停止，只能不择手段地争取遇到他的机会。终于在一个多世纪之后，伊万带着自己的军队侵入王耀的家中，在他震天的战鼓声中举起手中的长剑直指前方。

然后他终于看见记忆中的那个人。他穿着金色的铠甲，策马来到他的面前。

他挥剑上前，速度快得像是西伯利亚的风暴。然而王耀的动作比他更快，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展开了反击。伊万最终拼尽全力挑掉王耀遮在脸上的铠甲——

这世上没有什么会不朽，但他却真的韶华难逝。

然后下一秒，王耀的剑便刺入了他的胸口。他痛得跌下马背，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

「滚。」骑在战马上的王耀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伊万，身上散发出的王者气息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俄罗斯帝国。」

伊万长久地倒在已经渐渐无人的战场上，身下是自己的鲜血形成的血泊。他的体温变得很低，保持细微的呼吸就让他觉得十分吃力，他仰望着被乌云遮蔽的夜幕，很久之后轻声地笑起来，模样天真地令人害怕。

——我想要变得更强。

——我想离你更近一点。我想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