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折 不渝2.2（1 / 1）

2.2

上空涌动着暗色的密云，正午的光也被遮蔽，天色晦暗。

准备回家整理行装的王耀第一次有了不祥的预感，还没走近城镇就看见冲天的黑烟。他脚下慌张起来，加快了步伐转过街角。

湮灭证据的罪火还在燃烧，浓烟在狼藉的街道上翻滚，让王耀大声咳嗽起来。他拼命擦拭着眼睛，却还是无法完全睁开眼睛。在修罗地狱一般的烈火围绕中，王耀看见还没干涸的血在地面上蜿蜒流动。

他急促慌乱地在燃烧的废墟残垣中胡乱翻动着，烧的发红的砖石瓦片灼伤他的手臂，随着白烟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响，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一般。掀开用来遮掩的焦木断篱，王耀觉得眼前一黑。

到处都是血和尸体，堆积着还未燃烧干净，断手残肢横陈在巨大的坑洞里。

——简直是人间地狱。

他紧紧咬着牙齿，琥珀色的瞳孔里沸腾起无法言表的愤怒和憎恨。

伊万找到王耀的时候，他正坐在墙角一动不动。僵硬的，像是失去神智一般。良久才缓缓地抽动了一下，抱着膝盖蜷缩起来，更显得瘦小。他把脸深深埋起来，不发一言。也没有哭。

伊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稍微安慰一下王耀，只好紧紧握住他的手。王耀的手冰凉得毫无生气，伊万感觉到有些湿冷，他低头发现王耀的手上全是灼裂的伤口，皮肤翻卷起来，渗出鲜血。

他皱起了眉头，面朝北方问道：「你住的地方是在这个方向吗」

声音消散在微微灼热的晚风里，周围的废墟间只有焦木噼啪燃烧断裂的声响。

王耀没有回答，伊万也不再询问。他俯身把王耀背起来，一路沉默。王耀家里十分残旧，却收拾的很干净。伊万找来陈旧的医疗包，拿出药来给他敷上，再熟练地缠上纱布，像个训练有素的医生。

他给王耀端来一杯热水让他握在手心里暖着，问道，「还有哪里疼吗？」

王耀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后背，一言不发。

伊万伸手扯下王耀的军服，立刻吓了一跳。王耀消瘦的后背被一道巨大的可怕伤口从上到下贯穿，不知为什么，这陈旧的伤口又裂开了，狰狞着露出骨血。伊万眼角抽动一下，立刻动手包扎起来。

「我太恨他了。」王耀忍着背上药物的刺激，头抵在伊万胸前，闭上眼睛，「我的家人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伊万知道王耀说的「他」是谁。

一些微凉的血液顺着□□的背脊下滑，因为疼痛激起的细小颤栗顺着脊髓延伸，很快穿透四肢。

「我把他当成是我的弟弟，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他侵略我的家，抢走我的妹妹，还虐杀我手无寸铁的家人。他怎么会下得去这样狠的手呢？」

他的声音像是呓语一般。

早就不是什么黑白分明的世界，那些混沌不清的回忆在事实面前显得牵强附会。让人不得不承认。.

「……我想让我的家人在蓝天白云下幸福的生活……远离所有的灾难和战乱，不再受别人的欺负……」

他说完这句话，良久都没有做声。伊万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显得急促又紊乱，这才发现不对劲。

少年的手凉的沁人，抵在他胸口的额头却炙热难耐，仿佛灼烤着心脏一般。高烧已经让他失去了神智，伊万连忙到处翻找起来。

没有药。

「活下去，王耀。活下去！」伊万有点着急，他拍拍王耀的脸颊，在他耳边大声喊着，混淆着窗外呼啸的夜风，显得更加急切：「王耀，努力活下去！」

「战争会结束的——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世界了，」伊万努力想要摇醒快要陷入昏迷的王耀，「努力活下去，你的家人会在蓝天白云下自由的生活，远离所有的灾难和战乱，不再受别人的欺负……所以努力活下去！王耀！」

「真愿意活着。」王耀从黑甜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喃喃自语。夜幕里，月光是混沌的雾气，看不清少年的表情。

他承受了比想象更多的苦难。

但即使是这样，也想要活下去。

「站在我这边吧。」

夜色里准备告别的东欧男人回过头来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王耀反应了一会，「我不会造枪炮。」

「我会！我教你造枪炮，造飞机，造轮船，我教你修铁路，我什么都教你。」

王耀看着伊万，没有说话。

伊万也沉默了一会儿，手抚上胸口金属色的红色五芒星：「所以你要站在我这边吗？」

「虽然，这条道路布满了荆棘，是一条充满了未知和苦难，只有我在走的道路，但是在它的尽头我们都会得到幸福。我们家人会在蓝天白云下自由的生活，远离所有的灾难和战乱，不再受别人的欺负。」伊万眼神认真得厉害：「……我可以给你力量，让你变得更强。你可以保护自己，所以不要害怕。我也会保护你。尽一切力量强大起来，然后粉碎，然后毁灭这该死的战争，」

他停了一会，抿了下嘴唇，对着王耀伸出手来。

「和我一起走布/尔/什/维/克这条道路吧，小耀，你愿意么？」

伊万不知道，这是后来很久一段艰难的岁月，王耀在梦里经常梦到的画面。

这死寂了百年的孤独中。

他在云端上睥睨了千年，又直直堕落到泥土里，匍匐着挣扎了百年，在那无光的虚空中等待了百年。

在漫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屈辱折磨中，他一直是一个人在痛苦挣扎，拼命想要活下去。终于有人向他伸出手来，让他几乎要感动的哭出来。

从此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啊。

那个时候的伊万，像是寒冬的太阳一般，给王耀黑暗寒冷的世界开拓出一片温柔的微光。让他在这延绵的极夜里，像是拥抱住极光一样。

我愿意。

这个回答有点好笑，王耀想。

所以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握住伊万伸向他的指尖。

伊万说道：「我的家人——小天使一般的卓娅——曾经说过，‘你们可以绞死我，但苏/联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们有两亿人，敌人不能把我们都绞死！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嗯，胜利一定是我们的。」王耀回答说。

伊万小心翼翼地抱住王耀，胸前苏维埃的红色五角星硌在王耀脸颊。

「唔……好疼阿鲁……」王耀咕哝了一声，将脸埋在伊万怀中，感觉到脸旁的徽章一边泛着冰冷的金属温度和热烈的颜色，一边传来伊万有力的心跳。

湮没这个世界的残忍战火中，在这布满硝烟和尸殍的战场上，诞生了最真诚的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