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假如爱有天意(1 / 1)
祁侯最忌赵翼,刹时脸色更沉,对儿子刻薄道:“是不是亲生的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大哥用了脑子,你呢?只有蛮力。谁准你在朝堂上胡言乱语?”
祁雷辩驳道:“赵将军为国殚精竭虑,是个可敬之人,连哥哥从了他的令暂代郡守之职。。。”
“你甘心听命于赵翼,也别到处说,丢了我这张老脸。”祁侯绝然道。
关关见祁雷被骂得狗血淋头,甚是窝囊,以袖掩面偷偷看他,不由恶意一笑。但祁侯居高临下,这一笑却全落在他的眼里。
祁侯指着关关,连带她一块儿骂:“还有你。哪家闺秀有像你这么不逊的,不安分呆着,到演武场大呼小叫,演武场不是绣阁,你舅母与我说过多次,我只是不信。给我回燕燕居呆着好好反省去。”
关关见火烧到了自己头上,也不敢反驳,只把身子又伏低了些。
半晌寂寂。
只听祁侯厌烦道:“上朝烦,家中更烦。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祁侯一跺脚,两人如蒙大赦被赶出了宣武阁。
关关揉揉膝盖,默默跟在祁雷身后。却见外头小厮已为祁雷牵来一匹马,他翻身上马,却踯躅不去。
关关也不敢走,身子往后缩了缩,但见祁雷回头看她,想到祁雷那时若是真拔了匕首刺她,她突然一阵心寒,后怕了起来。
忽见马儿溜达到她身边,祁雷低头对她道:“你莫怕我,我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从没想过要杀你?”
“那你什么时候真想杀我?”关关未细想,话已脱口而出。
祁雷本有些歉意,没想到她却不领情,懊恼道:“你何必总对我疾言厉色?”
关关曾想过千百遍,下次见到祁雷时要好好说话,如最普通的兄妹一样,即便他已经厌弃了他们的过往,可今日一见面又是如此。或许是她心中怨气未消,或许是往事在她心上已打了个死结。
却听祁雷幽幽道:“我与大哥在外出生入死,你却也不先问问我们这一年出征在外可好?”
听不出这话是指责还是埋怨,演武场风大,关关但觉眼睛被风吹得酸痛,鼻尖跟着酸楚起来了。
她吸吸鼻子,半晌仰头问他:“我寄去多少书信,你可有只字片言问我在府中过得可好?”她目光倔强,声音却沙哑,怕哽咽不敢多说,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湿了脸。
祁雷不由怔然,关关已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两人走后,祁侯依然在里头生闷气,虽是冬天,却命宁曲取来一把羽扇,呼呼地扇着。
莫直上前奉茶时劝道:“侯爷,他们还都年轻,难免任性,偶尔斗气。侯爷保重,莫气坏了身子。”
祁侯若有所思,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儿女债啊!”。
他放下茶碗,忽然问道:“那个救下关关的侍卫,功夫不弱,虽不及雷儿,倒是身形灵巧,躲闪及时。”
莫直站在一旁道:“君侯此言差矣。他的功夫怕是在二公子之上。”
“嗯?”祁侯惊奇,又看向宁曲。
宁曲想想说:“依属下看,确有可能。他脚步沉稳,身形轻捷,与大公子比试之后,气息平复得也快,俨然是个高手。”
“他是怎么进的府?”祁侯对狼烟生了疑。
“回君侯,他原是跟着大公子的。”宁曲回道。
祁侯释然,脸上露出笑容:“我儿果然慧眼。人呢?”
“还侯在外头呢。”宁曲道,“他是燕燕居里的侍卫,今日二公子与表小姐的冲突皆因他而起,属下不敢擅作主张让他走。”
“去看看。”祁侯来了兴致,“曲直百变”忙紧随其后。
狼烟也只是一般俊,挺直了脊背,自有一种落落风度,往那堆歪瓜裂枣里一站,倒是十分惹眼。
“这侍卫似乎有些。。。”祁侯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狼烟,颇有些犹豫。
宁曲心领神会道:“侯爷是觉得他长得好了些。”
祁侯点点头,长得好容易出事,不得不防。
宁曲抖抖八字眉,笑道:“不妨事。”
祁侯一愣。只见宁曲凑到他跟前,低声道:“他原先在大公子跟前,听说有,有龙阳之好,这,恐怕放在燕燕居里倒好些。”
怔然间,祁侯忙用手中扇掩了微张的嘴,半晌叹道:“丢在关关那里,未免有些可惜。可他那癖好,唉。”祁侯叹了口气。
“君侯惜才。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宁曲笑道。
莫直对宁曲一皱眉,回头对祁侯道:“侯爷,那是兄长道听途说的。”
宁曲八字眉跳了一下,一脸悠哉,不以未然。
走出演武场时,祁侯在狼烟跟前停了停,说道:“以后言行检点些。”
祁侯眼神里的鄙夷,狼烟十分熟悉,脑中只闪过一个名字,“关关”,心中怒火熊熊。
关关是罪魁,他早已忍无可忍了。
本来青春少年多是异性相吸,这两人却是相看两相厌。个中因缘是笔糊涂账,只有天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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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
这事的确糊涂,但和老头子我没关系,今儿个我要撇撇清。
这狼烟本是大公子祁风的亲随,祁风出征以后,怕燕燕居地处偏僻,无人照应,便把他留在燕燕居担任护卫之职。
侯府里的小姑娘常来找狼侍卫,白露见了,总是垂着小脸,一整日都无精打采。
关关那丫头倒也是闻琴声而知雅意,对白露旁敲侧击,又撺掇怂恿了一番。
白露说,缘分天注定,只看天意。
我一听觉得心里舒畅,正想在姻缘簿上给他俩添上一笔。
却见关关眨眨亮眼睛,我听见她心说,要天意,我就给你弄一个来。
于是,我倒想看看这丫头要怎么个弄法。
只听她吩咐白露道,给我拿笔墨锦帛来。
白露温驯,照她的意思把东西取了来。
关关大笔一挥,一封锦书一蹴而就。
她看着自己的字正得意非凡,白露在一旁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是我的字不好?’关关皱眉,还看着自己的字大言不惭道,‘就算没那么秀雅,看着也还磅礴。’
白露早些年跟着大公子读过书,也习过字。她忙道:‘没,没有不好。虽然这字颇有几分狂狷之意。’
这篆字写得狂狷,似乎也不像是什么溢美之词。
白露忽然不说了。
关关问:‘你想说什么?’
白露探过头来看了一眼,满面绯红,小声道:‘小姐,你怎么会写这种东西。’
关关悠哉道:‘从前在山里,师兄们都这么写,还让我去送,山脚下的那些个姑娘哪个不是手到擒来。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手到擒来?这丫头当是捉贼吗?
那白露丫头心里犯嘀咕了,也不知小姐山上的师兄都是何许人,听说都是她爹爹的门下。可有人说这姑老爷当年装成儒生的模样,会写几个字,还会一点功夫,在祁家酒肆蹭吃蹭喝了数月,走的时候还把祁侯的三妹给带走了。白露那时还猜,这姑老爷不会是占山为王的强匪头子吧,三千人哪,好大一窝土匪。
‘那姑老爷就不管吗?’白露怯怯问,见关关目光投过来,她忙道,‘管你那些师兄们?’关关凑近白露说:‘师兄们说,不能让爹知道。’
提到他爹,陡然间关关脸上有些忧伤。
白露心说,小姐定是年幼时良莠不分,被带坏了。
“小姐,你突然写这做什么?”白露奇道。
关关直言不讳:‘天意啊。’
‘天意?什么天意?’白露更奇了。
不要说白露奇了,老头子我也奇了,我的心思她怎么猜得到呢。
关关推推她道:‘我饿了,你到厨房里给我弄点吃的来。’
白露就这么傻兮兮地被支出去了。
看着白露出去,关关开始寻思找件重物裹在锦帛里头,貌似还扔出墙去。
这燕燕居常常数日不见一个外人来,进进出出四处巡视的只有狼烟,一不小心捡到的,该算是天意吧。
关关摸了摸榻上那个压着床幔的玛瑙石席镇,倒像个宝贝。可这个天意也太大了,砸死个人怎么办?到也是多虑了,且不说没什么人会从打附近过,就算有,关关也没那把子力气扔过墙。她左挑右捡,瞅见了一块小白玉,虽说没多温润,掂了掂,倒是称手。
关关将它放在锦书里包好,还专门到旁边狼烟住的那个小院中一探,见没人,又走到院门边,眯起一只眼透过门上那个缝隙,向外看。
这孩子做事,看起来毛手毛脚,粗枝大叶,心倒挺细。
等了好久,才发现一个黑衣侍卫向此处而来。她大概猫得腰发酸,一边揉着,一边走到墙根下,估摸着时间,抛了出去。
她志得意满,准备回屋等着,以观后效,回头却‘叭’地一声撞到一堵墙。
黑布,挺高,墙面不算窄,就是有些单薄。
关关摸上去一惊,抬头指着那‘墙’,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狼烟慢悠悠道:‘看小姐在门前墙根走了好几个来回,来看看小姐有什么吩咐?’
吩咐?吩咐他出去转一圈?
关关忙说:‘没,没吩咐。’
狼烟又说:‘不知小姐丢过墙的物事,要不要我去捡回来?’
关关看着他,心说,这小子眼真尖,走路也不声不响,不知在后头跟了多久了。关关看着他有些发怵了。
‘不要了。’她丧气道。
狼烟当时也觉得这小姐有些有趣,刹时玩心大起,上前两步逼近她,笑问:‘小姐。真的不要吗?’话说以后狼烟想此事,再没觉得有趣,也不敢对着关关乱笑。
关关愣神,退了两步,差点靠到墙角里了,她心里怀疑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他看在眼里,不由有些恼,刚想发作,外头就传来了叩门声。
关关未语,狼烟却向她拱手告退,说:‘属下去看看。’说着,转身应门去了。
关关刚退到屋中,便有人跟随狼烟走到院中来。
‘白兄,许久不见。’
‘狼侍卫,你总也那么客气。我单名一个路字,大家都叫我阿路。’
‘今日来此,有何要事?’
‘庞统领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最近邯郸城里来了些不明来历的人,怕有人潜入府中,企图不轨,要各院都小心着些。’
‘多谢阿路。这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是这燕燕居独门独院的,还真有些不好找啊。’那人说着讪讪笑了起来。
狼烟也跟着笑了。两人聊了几句,那人便说要告辞了。
狼烟忽问:‘阿路,可在门前可捡到了些什么?’
‘什么?’那人奇道,“可是狼兄丢了什么东西?’
狼烟笑笑:‘没什么,不敢劳阿路挂心。这院里只有我一个侍卫,脱不开身,恕我不能远送。白兄慢走。’
那人也道:‘客气,客气。就出去了。’
狼烟想想,又好奇地出去寻那物事,横竖都找不到了。
就是这么阴错阳差地来了个人,小妮子伪造我的“天意”破了功。
之后三个月屡屡有人来找狼烟喝酒闲话,态度甚是亲昵,可原来交好的侍卫兄弟见了他都躲躲闪闪,说一句话也站得老远,那些小姑娘看着他原是含羞带怯,也有些唏嘘怜悯。狼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一日有人来找他论剑。
那日,久居侯府一个门客,来找狼烟切磋剑术,握剑的手最后摸到狼烟的身上,还越摸越不是地方,狼烟忍无可忍,把人家痛打了一顿。
燕燕居附近如此大动干戈,关关和白露闻声出来阻拦时,那人已嘴角流血,眼泛泪光。只听那人愤愤道:‘我虽不及阿路,想亲近你,也是一片真心,我知你心有所系,只是钦慕你品貌,情不自禁。你将心比心,何必如此不近人情?’此人一番含泪表白,狼烟牙发酸,背发寒,全身上下阵阵发麻,纵使气得七窍生烟,也无计可施,气得拿剑指着人家,厉声问:‘你说我,我和阿路,你有何证据?’
那人也决绝,一仰头,露出白脖子,凄冷道:‘你杀便杀,死在你手里,我无怨,只怪是我自己看错了人。’说罢,一闭眼,还淌了两滴泪。
见此人死心塌地,为情轻生,老头子我的头皮也麻了麻。
关关和白露貌似强忍着发麻的感觉,看向狼烟,脸上一片愕然。
狼烟尴尬在场,哭笑不得,放下剑来,心中怒火也不知该冲着谁去。
那人见狼烟没有动手,又从怀中抛出一张锦帕来抛给狼烟,说道:‘原想求得狼兄一物,以慰思念,不想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兄如此绝情,我还留它何用!’帕子轻飘,未及狼烟跟前,便飘忽落了地,徐徐展开。关关和白露伸长脖子一看,甚是眼熟,不禁脸色煞白。
上面书这几行字,笔迹颇有狂士之风,言辞却是缠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是诗经。
抄完了诗经,后面还写了两句,甚是直白。‘胭脂染色莫若白露凝霜,弱水三千怎及眼前一瓢。’果然字迹狂狷,一见难忘。
关关拉着白露正要走,狼烟忽然眼放精光,一个闪身,行到她眼前,抓住她的胳膊,怒问:‘是你?这是你写的?’
关关一愣,看来她对眼前之事也是懵懂,但见狼烟手中持剑,气势汹汹来追赶她,心中大叫不好,忙甩出杀手锏来:‘你对祁风表哥有诺。若我少了一根头发,你就是个背信忘义的小人。’
说罢,她趁狼烟一个闪神,挣开他落荒而逃,再不敢去回头看狼烟的表情。
此后,狼烟每每想起此事,都咬牙切齿,关关想到自己做的这乌龙善事,也追悔莫及。两人,一个愤懑,一个委屈,各自懊恼唏嘘。
我也觉得年轻人的事还是少掺和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