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红颜初现(1 / 1)
谢敏独坐窗前,手中把了一盏茶,悠悠品着,眉梢眼角俱是微不可见的笑意。不远处听见当当的打更声和那多年不变的“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更声声不歇,谢敏手上轻抖,一枚金钱镖落在了桌上。谢敏暗自叹息,这枚金钱镖暗合了打更声,半点风声也不带,却只来打他手上茶盏,当真是煞费苦心。他右手轻抬,将清茶送到唇边浅呷一口,又是一枚金钱镖自他手边掠过。
谢敏扬声道:“外面的朋友,请进来吧。”
但听“噗”地一声,窗格裂开,一人直扑而入。
谢敏叹道:“明明敞开了大门,你却非要破窗而入。”
这人一入房中,便直奔谢敏而来,谢敏一句话尚未讲完,来人已至身前,白影轻晃,一柄剑带了犀利的冷风直刺面门,剑尖如毒蛇,夭矫轻灵,满室似落了秋霜冰雪,寒意潇潇,令人避无可避。
谢敏叹息时,剑尖已抵住咽喉。他目光懒散,反而顺势向前一带,长剑倏然而退,似夜临深渊的骏马猛然收缰,其势如风。
谢敏拍掌道:“可发可收,数日不见,剑法大有长进啊。”
来人收了剑,恨恨的道:“采花贼,真给一剑刺死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谢敏道:“石大少的剑,我一向是信得过的。”
来人又气又急,道:“你怎知是我”。
谢敏失笑道:“当世之中,要杀谢某之人数不胜数,但要和一盏茶过不去的也只有石泓玉石大少了。”
石泓玉立在当地,一身白衫,清泠泠的月光映的他脸色微见苍白,他收起长剑,颇有些讥讽地道:“你什么时候这般小气,连一只茶盏也吝惜成这样。”
谢敏凝视着手中茶盏,淡然道:“没有去过沙漠,怎知一滴水的妙处。”
石泓玉叹道:“到现在,我也不敢想风流潇洒的谢敏也能在沙漠中过活两年。”
谢敏轻啜一口茶,道:“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石泓玉笑道:“正是,这世上又有谁能勉强的了谢敏。我倒是听评书掉泪,为古人忧心了。”
谢敏苦笑不语。
石泓玉凑向前,问道:“现如今呢,怎地肯回中原了。”
谢敏略一停顿,忽道:“我明日便回去。”
石泓玉轻笑出声,谢敏不理,他笑声愈来愈大,无奈谢敏只做充耳不闻。
石泓玉笑了半晌方道:“谢公子两年不见,竟然越发胆小了。曾家的事难道你不曾听闻吗?”
谢敏嘿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石泓玉续道:“曾家小姐几日前收到了红颜帖。美妲己限她半月之内自毁容貌,否则便是灭门之祸。曾家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知晓美妲己的名声,这几日长安城内沸沸扬扬,曾家已站满了保镖护院。”
谢敏接口道:“曾家富可敌国,这一笔英雄救美的银子自然人人眼红。”
石泓玉道:“曾家愿许一半家资,倒在其次。美妲己虽然这十多年少在江湖露面,也发了四次红颜帖,凤来舞,花一一,郑依絮,哪一个不是倾国倾城,美妲己动了心的,自然不在话下。谢公子,曾小姐容貌如何,总可窥得一二,谁不爱瞧个热闹。”
谢敏颔首。
石泓玉叹道:“只可惜啊,我原本还以为水人擒的美妲己,解了曾家之围,曾小姐便肯下嫁呢。”
谢敏不语。
石泓玉紧紧盯住他,一双漆黑的瞬也不瞬。
谢敏回视。
石泓玉道:“怎样?”
谢敏赞道:“俊眉雅目,文质彬彬,循循儒雅,石大少好风度。”
石泓玉未听他说完,便跳起身来,指着他鼻子大骂:“臭淫贼,采花贼,你脑子被驴踢坏了么,混账东西。”
谢敏并无半分着恼。
石泓玉更是生气,骂道:“这样的绝色女子,你这采花大盗竟不放在心上。”
谢敏奇道:“人家又没说要嫁我。”
石泓玉哼道:“一群不自量力的酒囊饭袋,癞□□想吃天鹅肉,美妲己难道会放在眼里吗。”
谢敏抬首,神色间突有几分神往,美妲己容貌武功俱是武林第一,出道以来从未败过,等闲之人,她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石泓玉仍劝道:“谢公子,你往曾家去,若擒下美妲己,便将曾小姐嫁给你如何。”
谢敏苦笑道:“美妲己从未逢遇敌手,你难道如此瞧得起我。”
石泓玉笑的诡异,道:“我只听说,谢敏十岁初出江湖,犯下无数大事,少林、武当、昆仑各大门派合力擒你,也未伤的分毫,江湖中人提及你,咬牙切齿之余,谁不心里暗叹一声。”
谢敏殊无得色,反而隐现几分黯然,顿了顿方道:“原来曾家不肯轻易许诺将女儿下嫁,是在防我。”
石泓玉笑道:“那也是摆明了此事,非你不可。先接下这一帖,谢公子,万事好商量。”
谢敏看看窗外,忽道:“天色已晚,石大少若不介意,我要先歇下了。”
石泓玉冷笑,抱着剑一个侧身,抢先躺倒在床上。
谢敏无奈道:“你何苦如此难为我。咦,你这剑。”他本来谈笑自若,万事不萦于怀,此刻却面色大变,连话也说不全了。难道石泓玉的长剑上突然长出个女人不成。
石泓玉笑的平静道:“给你瞧出来了。”说着将剑顺势扔在床上。
谢敏面色凝重,厉声道:“你的一泓秋水呢。”
石泓玉随意道:“丢了。”
谢敏奇道:“丢了?”他沉着脸,显是不信。
石泓玉道:“丢了便是丢了,那又怎样,我从来丢三落四,就是不丢剑,也会丢旁的东西。”
谢敏叹道:“一泓秋水不是别的。”说着站起了身。
石泓玉道:“你去哪里。”
谢敏道:“找回来。”
石泓玉道:“一把剑也能让谢敏失了分寸,那也值了,还寻什么。”
谢敏不答他话,人已至门边,石泓玉“哎呀”一声,也不见他如何挪动脚步,已如滑鱼溜到谢敏身前,道:“不许去。你寻了来,我仍旧会丢。”
谢敏道:“那便再找,世伯的话,我是记在心上的。”
石泓玉急道:“我爹临死前老糊涂了,死鬼的话你也信。”
谢敏“扑哧”一声笑出来,石泓玉道:“笑什么,难道你好孝顺么,我爹死前把石家财产交到你手上,你为什么不受,难道就不怕爹从坟坑里跳出来掐死你。”
谢敏道:“我笑石大少斯斯文文的翰林公子,偏偏说起话来这般阴损。”说着身子一弓,已出了房门。
石泓玉一手捞空,忙转身追去。他知道谢敏要做的事情,是谁也拦不下的,正如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谁也不能勉强一般。
转眼工夫,二人已出了客栈。
石泓玉道:“你瞧,唐丫头给我这把剑终究唬不住你。”
谢敏顿住脚,道:“唐姑娘他去了哪里。”
石泓玉道:“他整日便只会抱着一泓秋水,没了剑,她两只手要放在哪里。”
谢敏道:“唐姑娘去找剑了?”
石泓玉道:“她只会比你更听爹爹的话。给了我这么把剑,自己便连夜走了。”
谢敏笑道:“唐姑娘出马,那还有找不到的剑吗,我瞎操心了。”
石泓玉道:“一柄剑吃不得,用不得,用它杀人么?”
谢敏苦笑道:“这一把旷世奇剑,简直被你说成废铁了。”
石泓玉道:“送你不要。”
谢敏道:“那是石家之物。”
石泓玉道:“难道你我还分彼此?”
谢敏道:“既然如此,你我同去喝几杯再分手如何。”
石泓玉破口大骂道:“你这臭淫贼,今日怎么改口吃素。费了我半日口舌,还是这么一副臭脸孔。”
谢敏不理他,街边忽有人喊:“深更半夜还不睡觉,乱嚎什么。”时至深夜,他二人立在长街上,酣睡的人竟也被吵醒了,更有孩子哭闹不停。
石泓玉双手叉腰道:“我是采花大盗谢敏,哪个敢再吼一声,我便去采你的花。”一时间空街寂寂,立时便无人吭声,连孩子也不哭了。几盏昏黄的灯忽地灭了,长街上一阵凄凉可怖。
谢敏叹口气道:“何必扰人清梦。美妲己的事,我绝不会插手。奉劝你也莫卷进去。”他绷紧了脸,反将石泓玉唬了一跳。
谢敏平日嬉笑怒骂,却鲜见如此正经。
石泓玉咳嗽一声道:“美妲己固然吓人,你也不必如此。谢敏生性风流,谁的主意不敢动。我听人说,美妲己一生对男人不假辞色,对谢大盗么?你们二人,嘿嘿。”
谢敏朝他摆手,脚上微动,几个起落,径自去了。石泓玉追的几步,反而落得越远,不由跺脚道:“采花大盗果然是脚上功夫最快,偷了腥便跑。”
谢敏行在风中,心中也是一片凄凉。名震当世虽然威风,可他如此这般,连妇孺听到他的名字也如见鬼魅,那也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谢敏素不将世事看得太重,此时也不禁暗生悲悯。他自怀中取出一个青瓷瓶,放到鼻边轻嗅,淡淡的茶香令他精神一震。
谢敏在街上徘徊,忽地驻足,道:“元姑娘。”
不远处一个女子踏夜而来,她一身黄衫,头上梳了许多辫子,微方的脸颊,不施脂粉,颇有坚毅之气。
这女子看见谢敏也怔了怔,随即上前行礼道:“谢少爷。”谢敏回礼道:“元姑娘哪里去。”这女子正是相府五姝之一元葡萄。
元葡萄淡然道:“寻我家少爷。”谢敏道:“他适才便在左近。元姑娘请便。”元葡萄不露喜怒,只道:“有劳谢少爷。”再施一礼,转身去了。
长街上又只剩下谢敏一个人,他兜了几个圈子,又踱回安民客栈,走到自己房里,捡起了撞坏的窗格。谢敏的手指修长有力,干燥温暖,不到半柱香功夫,已将那窗格修缮好。
忽闻脚步声响,一人轻笑道:“难怪有人出半个长安城买下谢大侠这双手,此番看来,倒真应该再加一壶好酒才是。”
这女子声音如出谷黄莺,娇柔婉转,述不尽的风情。
谢敏回过身,道:“姑娘谬赞,雾重霜冷,何不进来喝杯热茶。”
又听得一声娇笑,门角闪出一片裙裾,谢敏识得那是六如轩的绸衫,宝蓝色的缎面上绣了朵幽兰,夜风徐吹,如在空谷盛放,恍然若梦。谢敏唇角已露出笑来,但见裙角轻动,挪入了半只莲足。谢敏眼前一花,一个女人已立在了门口,清颦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