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慈悲与情义(1 / 1)
柏鸿掩上门,却见洛殊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淡笑着踱了过去。
“上神很高兴?”洛殊冷着一张脸道。
“不错。”柏鸿笑眯眯地,“九皇子面色不豫,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洛殊直直地望向他:“在下愚钝,只想请教上神一个问题。”
柏鸿眯了眯眼,仍是笑着点了点头。
“诸神可有慈悲心肠?”
“有。”
“那为何上神见死不救?”洛殊冷道。
柏鸿轻敲着扇柄淡笑:“诸神纵有慈悲之心,也有尽力而不能之事。凡间有句话,叫‘尽人事知天命’,九皇子不知?”
“哦?上神之力还救不了一个孩子么?”
柏鸿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漫不经心道:“这世上,人力神力妖力,皆有限度。限度之深,皆视救助之人而定。对九皇子来说的孩子,在我看来,或是不愿救或是不能救或是不须救。今次我不救或不能救,皆因限度所制。九皇子也知,天下苍生苦海沉浮,各有各的劫难,你今次救了他不知是福是祸。”
洛殊道:“在下愚笨,不知未来福祸,只知能救则救。”
柏鸿轻笑:“九皇子如此菩萨心肠,想是投错了胎,本该到西天梵境去修普渡之术,不该修道家这清静无为之法。我本不该多言,却想提醒九皇子看好令妹,此次灾祸未能断羽,不知天劫已过。”
洛殊一颤:“你是说她右羽必断不可?”
柏鸿挑了挑眉:“本君不知。”留下怔愣的洛殊,转身走了。
自那日过后,柏鸿每日心情甚好,言奕看着柏鸿那张和煦的脸总觉着有些许不自在,私下也暗暗琢磨过,莫不是拿到婆娑草了柏鸿高兴?还是自己的伤慢慢在好转他很高兴?或是……那日……每思及此,言奕都觉着心中别扭尴尬,却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个怪异,只得将这件事放在脑后,暂不去想。
在不周山待了三日,洞庭的人便急着赶来请人。
柏鸿手上的扇子慢悠悠地晃,向匆匆赶来的三皇子道:“三皇子不必着急,水君的伤本君心中有数,不急在这一时三刻,要将水君余毒清尽就需将这次的毒排尽。奕儿暂时受了伤,还需将养几日。过几日再回去也是赶得及的。”
那三皇子讷讷地道:“这……还是上神前去把关,我们心中也有个底,家父年岁已大,经不得什么闪失。”
柏鸿沉吟半晌:“三皇子匆匆赶来,一路劳累,现下还请三皇子暂事休息,我们稍后再说罢。”
转身进了房门,看到洛和右手在空中挥舞,左手上是一个去了大半的梨:“言奕,你再说一句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皮剔下来!都动弹不得了你的嘴怎么还那么损!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知道吗?”
言奕哼道:“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吗,品性恶劣,性格泼辣,怪不得这么久都嫁不出去。”
“奕儿,今日感觉如何?”柏鸿走到床边坐下,含笑看了洛和一眼。
洛和被柏鸿这样一看,自省在柏鸿面前那样泼辣的形象,面上一红,瞪了言奕一眼,小声道:“上神回来了,我,我回去了,小仙告退。”
“你的伤好得快,多来陪陪言奕,他一个人受了伤也是不消停的,这几日总叫着无趣。你来陪着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是。”
言奕看着洛和离开的身影,“切”了一声道:“现下你是这么说,她若是日日来找我,只怕你又唠叨。”
“是吗?奕儿倒是懂我。”
言奕看着柏鸿笑眯眯的脸,心中那股不自在又涌了上来,转移话题道:“对了,洞庭是不是来人催你过去?”
柏鸿手下捋着言奕的皮毛,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言奕歪了歪头:“若是无事,你便先去吧,我这伤也不知何时才能好,在这里有洛殊照应着也方便。你不是应承了洛殊还要过来么?等洞庭和这里的事情都完了,我再同你回八荒。”
柏鸿垂眸看着言奕的伤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言奕又道:“你知道,在洞庭龙宫里你每日去诊疗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日在院子里盯着那水草看,都无聊死了。在这我还可以同洛殊说说话,喝喝酒……呃,不是,喝喝茶什么的,不是很好?我现在也走不了很远,你带着我我害怕自己死在半路上。”
柏鸿淡淡道:“瞎说什么呢。”
“真的真的,你就留我在这里吧。”言奕讨好地蹭了蹭柏鸿,“嗯?”
“你不是说这天气太热,你不喜欢么?”
“洞庭的水冰凉冰凉的我也不喜欢啊。”言奕瞪大了眼睛,继而又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哀求的样子,“我保证绝不出去,绝不闯祸,绝不胡来,好好照顾自己,全都听你吩咐。”
柏鸿无奈道:“你若是能说到做到天上也要掉个窟窿……若是苏墨隐来了,不准到他那里去。还有,”他指了指床,“我睡过的地方不准别人睡。”
言奕撇撇嘴:“好好好,什么破毛病啊。”
柏鸿忽然俯下身来,将自己埋进言奕的皮毛里,沉浸在熟悉的气味中:“奕儿……”
“嗯?”
柏鸿闭上眼,他想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甚至连心内真正的要求都无法说出口。到底要怎样,才能毫无顾忌才能如我所愿才能完满?一刹那,柏鸿觉着厚重的无望压在身上,再一遍看到了曾经种种,无力无奈。
“柏鸿,你……很累?”言奕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是洞庭水君的事很棘手?”
“我有些累了。”柏鸿的声音闷闷的,“你让我靠一下。”
言奕枕着自己的前腿,静静地让柏鸿靠着,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到醒来时,只见房中灯火闪烁,洛殊坐在桌旁支着头悠悠地喝着茶。
“醒了?”洛殊头也不回地添上一杯茶,“柏鸿上神跟着使者走了。”
“唔,他说过。”言奕眨了眨眼睛,倦意未消,“你怎么来了?”
洛殊哭笑不得:“言奕,你过得真是自在,这是我的寝宫你还没忘吧?怎的我在自个儿家里还需您答应了?”
“得了吧,我这几日生病也没见着你过问几句,上哪乐去了?”言奕戏谑道,“美人在怀,还想得起我这个兄弟?”
洛殊怔了怔,言奕瞧他怔愣的模样,睡意登时消散大半,道:“不是吧!你真的在我救了洛和那丫头之后就自个儿跑出去寻欢作乐啊,你就是这样对你家的恩人的?你就是这样对你兄弟的?有没有神格啊!”
洛殊端起杯子道:“别胡说,我这几日……都在雀宫里,忙着给你找药呢。”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个药瓶,朝言奕扔过去,正好砸在伤处,痛得言奕呲牙咧嘴。
“你有没有良心,你瞅瞅我这伤,禁得住你这么对待么!再说你扔给我一瓶子,我这样子,自己也擦不了啊。”
洛殊意味深长地一笑:“这我可管不着。我担心我给你擦了药,那只碰了你的手会被砍掉。”
“兄弟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虽说我这样的英俊男子一般人抵挡不住,但我对你信心十足。”言奕说罢,故意抛了个眼神过去,“若是你着实抵挡不住,为了咱们这些年的情谊,在下也能勉强给你占占便宜。”
洛殊嗤笑出声:“言奕,你真不要脸。顶着这么张禽兽的脸也好意思说自个儿英俊,我对你这个老虎壳子没有兴趣。”
“小爷哪里不英俊!”言奕咬牙怒道,身子都快要从床上蹦起来了,“你瞧瞧老子这身顺溜的皮毛,你看看老子这威武的面相,你瞅瞅老子这身形,尽显王者之风,多么英姿飒爽!”
“我就不明白你们走兽这自豪感是从哪里来的,若是人形的你我倒还可以考虑。”洛殊懒洋洋道,“你这老虎样子也就在别人面前威风威风,在柏鸿面前乖得小猫似的,我可没看出半分王者之风来。”
“对了,苏大哥听说你受伤了,从东海赶来,明日应当能到。”
言奕甩了甩尾巴:“不过一点小伤,何必告诉苏大哥,前几日他不是才来么,现下就不必再让他跑这么一趟,他才接手东海,正是杂事忙乱的时候,柏鸿还特意叮嘱我少麻烦他些。不过苏大哥这般年纪就接手东海,今后前途无量啊,我们出去也倍儿有面子。”说罢还喜滋滋地抖了抖耳朵。
洛殊轻扯嘴角:“呵。苏大哥大的前途着实‘运气不错’。”看到言奕疑惑的眼神,又笑道,“还多亏了柏鸿上神在天君面前的提拔。”
“唔,天君提到苏大哥,柏鸿说他就凑巧提了几句。”言奕道,“如此说来,我当是最大功臣了。多亏我常在柏鸿面前说他那些好处,才让柏鸿对苏大哥印象深刻,这样我是不是跟苏大哥邀功,唔,他们东海宝贝可不少……”
洛殊盯着他瞧了半晌,长长地叹口气:“言奕,你当真是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到了这个地步,不如说是薄凉。
“洛殊。”言奕笑意收敛,淡淡道,“我不想探究你话中的意思,我也不愿猜测柏鸿在打算着什么,你和苏大哥是我几万年的兄弟,柏鸿是我相依为命几万年的亲人,你们做什么我都相信你们自有理由……柏鸿他看得入眼的东西太少,所以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从来不会争,这我很放心,所以我相信你们不会有什么冲突。可为何我觉着你不大待见柏鸿?”
洛殊抚着手中的茶杯,垂目道:“若是真有冲突的一天呢?”
言奕愣了愣,旋即笑道:“洛殊,人家提到我言奕都说是八荒的小公子,你觉着是为什么?我年幼时候,便被柏鸿带回八荒,这些年来活得自在开怀,我晓得柏鸿在这些年里为我担了多少祸事,为我付出多少心血,这些至亲至爱付出的东西他柏鸿从未缺漏,我父君娘亲在我记忆中只有幼时模糊的轮廓,而我兄长姊妹难得见面,或许在我心中柏鸿更似亲人。我曾答应柏鸿,可以为他赴汤蹈火,我从不会食言。你们又是我兄弟,情义所在,刎颈之交。本来同为亲人,不论轻重,可我终究欠柏鸿太多,好歹要还上几分。”
洛殊欲言又止:“若是,有一天……”有一天,你明白了,他要的是你,你能否接受呢?到那时你发现自己向来亲近、依赖的亲人对你竟是别有绮念,你能否承受?若有一天你知道了他城府之深,有多危险,你还能否继续留在他身边?
看着言奕,洛殊改口笑道:“若是有一天我们真有冲突,我定当为了你放他一马。”
言奕笑起来,朝着洛殊满意道:“不错不错,我的面子真大。”虽知晓实力的差距,言奕却忍不住被想象之中柏鸿讨饶的模样逗乐了,洛殊也乐,连日来对柏鸿的不待见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待到言奕停下笑声,洛殊抿了一口茶:“你是一直将柏鸿当做亲人么?”
他对柏鸿的厌烦不仅是他与雀王的事情,也有
若是言奕将柏鸿当做亲人,倒不如在深藏的真相爆发前扼杀,他感觉到柏鸿忍不住了,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言奕往苏墨隐身边带去,至少最后伤害不可避免的时候会有所减轻。虽说言奕从未历经男风之事,但苏墨隐定是在最坏的结果出现时对言奕最好的选择。
言奕一愣,含糊道:“……唔,大概吧……你怎么这么问?”
他不知道洛殊问这话的缘由,只觉莫名不自在。他从未想过同柏鸿的关系,若说是亲人好像更眷恋,说是朋友好像更亲近,他在他生命中扮演了太多角色,也就很难下定论。
“好奇。”洛殊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