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千里婵娟（1 / 1）

作为君家的第三十一代长孙，我自小受到的宠爱是许多世家的男子不能比的。君家历来子嗣单薄，我这一代，直到我十一岁的时候才有了妹妹。甚至无忧的名字也是母亲拿了名簿让我选的。我希望我的妹妹快乐无忧的活着，如我一般活得幸福。可是世事多变，我十三岁的时候，家逢巨变，家族里本没有什么人，经历了那一场变故，家族里再没什么人能够撑起君家。君家的没落已成了定局。从云端到尘土的酸楚令我难过，可是看着我尚年幼的妹妹，我更是难过非常。母亲父亲相继去世，我答应母亲会照顾好妹妹。

那之后的艰辛我不愿想起。世上的事情，大约总是如此。若你如日出升，那么便有彩云滚滚而来分一缕霞光增一分光鲜。可是若是夕阳晚照，那些云彩免不了由白变黑遮掩你的光彩直至被淹没。

遇见她是我人生里最奇妙的经历。

我那时候日子过得艰难，便免不了典卖剩下的一点东西。

便是在当铺的外边我遇见了她。

我那时怀里抱的是父亲留下的绣奁。

我珍重的很，想着今日定然是只能活当，不能死当。他日我定然赎回。

却不料被一个人撞倒在地，我死命抱着绣奁，自己摔得很重。

撞我的人，是她。

我没顾得上自己的伤，只是看我的绣奁，所幸无事，我常呼一口气。

这才顾得上看那个人。

她一身的酒气，身上的衣服早看不出什么颜色。

她似有片刻清明，说了句抱歉。

便是身上疼痛，我也犯不着和一个醉鬼讲道理。

出了当铺，仍然见她躺在外边，我见她形容不像凶恶之人，便动了恻隐之心。这天下苦命的人总是很多。

我便拿出一锭银子给了她。她已经熟睡，我见四下无人注意，便将银子塞进了她的袖袋里。

这之后，我便着了女装写字画画来市集上去卖。

最初也只是有些人，渐渐的人便多起来了。

那一日她坐下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认出她来。

她说，“写一封悼文吧。”

她所悼念的，是一个男子，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

“姑娘，听你说话，也是颇通文墨，何不自己写呢？”

“我愧对他。”

她不愿多说，我便不再问。

她隔几日都会过来，只是让我写几句悼诗。

我说，“若是那个人在，知道姑娘你的心思，知道你如此这般，定然在九泉下也是心痛难当的。姑娘，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写了，已经十五篇了。在下已经词穷了。”

我很少抬头看找我写字的人，这次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女子。

她眉目如画，生的很是美丽。

她形容瘦削，偏生一双眼睛生的晶亮逼人。我有些错愕，似乎看了很久。

这个人说，“姑娘，你这样做生意么？”

“这样一直写悼文，银子是赚到了，心里多少会难过。去了的他们定然不希望我们难过。”

我极少和陌生的女子这样说话。

那日之后，便再也不见她过来写悼文了。

我有时候会想，她所哀悼的那个男子到底是怎样的模样，怎么可以使人这样惦念。

那样美丽的一个女子，那样哀伤的眼睛，想起来心里就会难过。

这之后，我依旧写字卖画。

我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女子，可是不多。我的生活依旧艰辛。

我再次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很有名的商人了。

她请了我做她的帐房。我当然答应了，因为酬劳真的很可观。而且，这个女子我并不讨厌。

整日里扮作女子其实并不是很难。

我自认毫无破绽。

可是，我却渐渐的有些不快。这样的不快说不出来，心里真的难受。

我那时候应该是喜欢上了这个女子了。

可是，我如今的身份，这样的女子，其实遥不可及。

我想辞了远去，偏生这样的薪俸恐怕天凤也再难寻到了。

她一直是个情深的人，她身边干净的不似这个时代的女子。

她时常皱眉，我偶尔瞥见，便会心疼。

再之后，无忧长大了，她也常常过来。

渐渐的相熟了，彼此也关照一下。

那日她把那白玉扳指给我的时候，我愣住了。

我记得很清楚，她那日穿着团花的兰色褂子，手里拿着玉扳指，“无邪，我喜欢了另一个人。你说，可以么？”

我心里难过，面上却也什么也表现不出来，“你若是喜欢就好了，他想必也会为你高兴。”

“那你说，我这样的人，会有人接受么？”

“何必这么说呢。我若是个男子，必然心里悦你深矣。”那时候我心里想着这是我允许唯一的一次不顾一切，也是我的无果的爱恋的结束。

可是她说，“无邪，你愿意做我的夫郎，带上宁家的这个扳指么？”

我自然愿意。只是，她竟什么时候知晓我是男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