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六:谁舞梨花落满天(5)(1 / 1)
等我回到家,父亲已经在我居住的别院里来回地踱步,满怀不安地踌躇着。青颜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我张开翅膀,围绕着父亲飞着。
父亲见是我,一脸欣喜,刚才的阴晴不定终是消散了,伸开手,我飞奔过去,在投进他怀抱里的那一刹那,我变成人形,一身红色衣裙。
在回来的路上,我已去了织女姐姐那里,请她帮我代织了一件衣裙。
她问我喜好什么颜色。
娘就还想看到恍若披嫁衣的样子,一定像火红的凤凰花吧……
望着夕阳,娘亲的话幽幽地传过来,还有凤仪,白衣飘飘的空灵,我说:“红吧。……”
娘亲一定喜欢恍若身穿红色,那恍若从为人形第一天开始,天天穿红,希望娘亲能看到,不止是穿嫁衣的恍若还是平常的恍若,在娘亲的眼里,一定都美的像火红的凤凰花……
清丛那样清新的绿不适合站在凤仪的身边,那样陪衬的颜色,不适合在凤仪的身边站着。
织女姐姐很快便织好了红裙。
她说:这样妖绕的红色,最适合做嫁衣了。
她还说:为了怕红色太过单调,姐姐为你织了一件白色的披帛,会为你画龙点精。
她帮我穿上那件红色衣裙,又亲自把白色披帛给我挂上,轻笑着:真美。
别了织女姐姐,我才回的家。
父亲看到我变成人形,欣喜地拉着我左看右看,然后泪流满面,一脸欣慰地说:“我终是盼来了你长大成人。不辜负你娘亲对你的一片疼爱。”
我转着圈,看到青颜眼里的惊艳,笑着说:“父皇要为我开心,别哭,像个小孩子一样。”
父亲却笑了,从衣袖里拿出凤仪离开时送我的梧桐簪。
“来,父皇为你梳头,别上这簪。”
我坐在院里的一个石凳上,看父亲从青颜那里接过玉梳,然后说:“我要为恍若梳个你娘亲早就为你想好的凌虚鬓好不好?”
我点头。
想起娘亲头上别的昙花,我便伸手去摸梧桐簪上的花,这是凤仪做的,也是娘亲生前最后停留的梧桐枝。
父亲在青颜的指导下,把一部分头发给盘起来,剩下的全披下来,还在耳边留了两撮头发,然后,拿起我手中的簪花,为我别在头发上。
青颜认真地说:“恍若,很美,快谢谢你父皇。”
我抬头,望向父皇,父皇手,拿出一只凤凰的发饰,为我戴上,然后说:“这样,凤仪来了,一定会喜欢恍若。”
我浅笑,朝父亲甜甜的笑。
父亲和娘亲那样疼爱我。
一定知道,我等这天,等了有一千多年了。
“父皇这就去找月老商议,为你和凤仪挑个日子,然后大婚可好?”
青颜拉着我的手:“恍若,你终于要嫁了。舍得吗?”
我低垂着头,摇头,“舍不得父皇。”
我转头,已看不到父皇的身影。
我终是以为,我舍不得的,是父皇……
可我等了凤仪一百年,他失约了,他没见我。
二百年
三百年
四百年
父亲说,凤仪年纪轻轻,却天资异秉,被佛祖派去听佛法去了。
再然后,父亲因使命而被天庭派去。
就连青颜,都回家了。
我觉得寂寞难耐,学会了一些笛的曲子,却因无人欣赏而更加寂寞。
于是,我去找凤仪,我问了他的下落。
我还没找到他,他便回来找了我。
第一句话,就说:恍若,你在找我?
那句话,心凉了半生,却只能更凉。
他更加沉稳,倾城倾国。
那一袭白衣,手抱一把古琴,眼神淡漠冰冷。
却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像是我的凤仪,又像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凤仪拉着我的手,踩着一朵云,下了凡尘。
那个山林是我从未踏过的地方。那处的梨花,开得别样妩媚。那里的空气,妖绕出我不懂的情感,那日的凤仪,带着歉疚与欣喜。
指着在梨花满天的树下,正在跳舞的姑娘说:“恍若,你觉得她好跳得好看吗?”
青颜在晚上的时候,会同我说些姑娘家会说的悄悄话,有的时候是七仙女与董勇的爱情故事,有的时候是牛郎织女的凄惨结局。
我终是明白了为什么织女姐姐总是一个人寂寞地在银河的另一边不停的织那各色美丽的衣服与详云,她只为了七月七与牛郎见上一面。
我一出生就听娘亲说,我们凤凰,这一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夫君。
而且,一生下来就注定了。
我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凤仪的妻。
而现在,凤仪指着另一个女子,甚至来不及评价我的姿色,就已满目痴情地望着梨花树下跳舞的女子,痴痴淡笑。
手中的笛子掉落,天地旋转……
我,恍若,好像成了凤凰家族里,第一个,不能和命定人结合的凰……
冷,全身发冷,我痴等了凤仪千年,凤仪却把这些相思之豆栽在了另一个女子心上。
凤仪听到声音,低下头,看到笛子,捡起,赞叹:“好一只灵巧的笛,恍若,你会吹吗?”
我浅笑,点头。
这是我为了配上你的绕梁,寻了五百年,学了一百年的成绩,你要知道?
但,嘴里发苦,我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凤仪轻唤:“月梨。”
声音优美,音质好听。
唤月梨的女子一身白衣,淡雅眉目。看到我,眼中浅笑:“你真美,凤仪,她是谁?”
凤仪,你该如何向她介绍我?
我呆望着凤仪,紧抿着唇。
“她是恍若,恍若,这是月梨。”凤仪清浅微笑,那一脸的平和从容,竟然让我无法适从。
在月梨对我拉手称姐姐的时候,凤仪就说:“恍若会吹笛,月梨你在去跳舞,我抚琴,恍若吹笛,来为你伴奏可好?”
月梨欣喜,“恍若姐姐,你愿意吗?”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凤仪接上:“当然,恍若乐意之至。”他转眼望我,眼神里充满期待。
我点头,天知道,我那时的头,有多重,我那个点头,有多累。
凤仪把先把琴放在满是梨花瓣的地上,然后把笛递给我,望着我的眼神微凉:“恍若,你好像不开心?”
我抬起欲接笛的手微微发愣,静止地望着他,眼睛发疼。
“凤仪,恍若你们在干嘛?”月梨的声音纤细地传过来。我拿住笛子,竟然笑起来:“看到你,我很开心。”
总以为,会吹笛才能和他琴瑟合鸣,原来,他需要的是跳舞……
凤仪的眼神沉默了,他转过身,走向琴,然后坐在地上,把琴放在合起的双腿上,轻声拨了声弦,望向我,然后低头开始弹起来。
那声音像雨落的声音,在幽谷里传出来,我听了听,便愕然地看到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在父亲的怀里,他说“恍若,我是凤仪。”
月梨已然旋转着起舞,那白色的衣裙,粉色的飘带,发间别着的梨花,像一朵盛开的梨花,在浅风中,婉约摇曳……
我沉重地抬起手,把笛放在唇边,几乎是有些颤抖地吹出第一个音,然后,一种从未有过的被丢弃地感觉出现,我终于体会到,一种难言的苦,是如何地触目惊心。
跟着凤仪的调,本应幽雅的曲,慢慢脱离了它的轨道,我的眼前,被一树梨花恍得发白,仿佛天地间,找不到回家的路……迷茫……害怕,惊恐……
我该如何向父亲说:如果您的有生之年,看不到恍若的婚礼该怎么办?
他这一生,只有我这一个孩儿。
盼了娘亲一生,只有一个恍若,今,恍若再也嫁不出去了……父皇,您会怎样?
他那样热切的同月老商量,以为恍若嫁了一个很好的凤,却,被他抛弃了……
我悲伤难耐,吹着我从未听过的曲调,渐渐的,眼前模糊起来……
直到——
“恍若,恍若……”
凤仪切切的唤声,像是把迷了路的我带了回来。
我放下笛,望着凤仪,他把我从一条路带上了另一条不归路。
“你怎么了,吹出那么悲伤的调子?”月梨一脸地单纯,望着我的眼神,净是如此清澈。
明明,她夺走了我的凤仪,可是,我却无法讨厌起她来,甚至羡慕她……
“我,多日未见家人,有些难过。”低下头,我撒了今生第一个谎。
凤仪表情冰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勉强微笑:“凤仪,你送月梨回家吧,我先走了。”转头,我迈了今生最快的一步,不等凤仪答话,便飞快地逃进树林。
头上斜插的簪,两块姻缘石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停下来,抚了抚因跑而落了的发,望向四周,一片荒芜,我该怎么回去见父皇。
也许,是因为青颜跟我说了太多的传说,也许,我会错意了,那月梨只是凤仪的朋友,他一定比我懂事,他更加明白我们凤凰家族的高洁秉性,他不会丢弃我的……
泪,轻落,明明说服了自己,眼泪却不听话。
擦了擦脸上的泪,我拿出笛子,细细看它:精致,翠绿,晶莹……
自从它跟了我,每日沾染我身上的仙气,竟然越发的像神物了。
像天空抛起,轻唤:清丛。
笛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变幻人形,很久不见,他越发得灵气逼人,那竹的清风飒爽英姿,在他端正的五冠前,显得别样生辉。
我挥挥手:“你走吧。”
清丛一脸不解:“你确定?”
我点头,“我可能大限将至,也无能力,让你同我一起死。”
清丛靠近来,抓住我的一只胳膊:“你乱说什么,对于神来说,你可只是小孩子。”
我挣脱开他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我已生无可恋。活与死,对我来说,都一样。”
“因为刚才那个月梨的姑娘吗?”清丛咬一咬牙:“如果死,也是她。”
我转过头看他一脸阴郁,嗔怪:“你在乱讲什么?不好好修行,怎么可起杀意。”
“我都没说要离开你,你怎么可以放弃你自己?”
清丛的声音透着悲伤,像极了耍赖的孩子。
“你不是一直不想要被我禁锢的吗?”我扭过头,一脸决绝:“你走吧,我学笛就是为了凤仪,如今,他根本不需要,我也没必要留下你。”
“我、不走。”
有一片叶缓缓落下,我的眼前,一片绝望漫延,不远处似有潺潺而流的河水,发出悦耳的声音,我的世界里,那么单纯。
从一出生,就只有凤仪……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我不等清丛回话,变成凰,朝天空飞去,这茫茫的天空,突然如此之大,我明明有家,却又觉得如此不知所措。
娘就还想看到恍若披嫁衣的样子,一定像火红的凤凰花吧……
我在空中飞得漫无目的,直到看到一棵梧桐树,才收了翅膀,站在梧桐枝头,看有些路过的鸟停在附近的树上为我唱歌。
我变了人形,蹲在树枝上,双手抱着腿,把脸放在膝盖上,想着凤仪。
如果没了凤仪……恍若,宁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