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覆水再收岂满杯(2)(1 / 1)
沈梓城将一件新制的袍子展开,针脚手工都十分密实,是件家常衣服,前后看看,扔在一旁。侯以栖做哪门子梦,对沈家做下这些罪孽,还指望着她能善待传璋?
及腰的长发在夏夜清风的微拂下搔着她的手腕,沈梓城顺手将发丝绕在指间,仿佛又回到了少时。
如果可以,她更想选择从没有听过侯以栖说那番话。现在,她不能不相信,珍之重之的诺言是一场阴谋的开始,兄长的性命,连同她的少女情怀都只是秦奭阴谋的筹码。
一切都结束了,虽然不是他下的手,不过无论侯以栖是因为什么而自尽,秦奭都认为一切不能见光的过去都随着侯以栖的死结束了。
他在那道追封侯氏为和顺静嫔的旨意上按下玺印,踱步到窗台边,凝视着笼罩在巨大阴影下的重华殿。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隔着沈烁城的死,没有隔着阴谋算计,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是沈烁城不得不死,玺贵妃也不能成为沈家复燃的希望。他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成为世家,或者说就是沈家,与皇权角逐的筹码。
他闭目,在脑海中细数着沈梓城的举动,她比澜城聪敏,更适合留在自己的身边,可是正是因为她的聪敏,玺贵妃像是一棵小树一样,作为沈家的希望一日日茁壮。
不可以!一想起沈鸿平这个老匹夫的面孔,秦奭的心里就蹿起一股无名火。重重的一拳砸在窗台上,倒是惊着了他身后披衣而起的侯以桢,“陛下。”
侯以桢将他的手捧在怀中,轻轻揉着他红肿的指节,“夜深了,陛下这是做什么。”秦奭的眼中仍是掩不住的寒冷,仿佛封冰千丈,她顺着他的目光所向看到铜雀台,低头,复又讪讪地说,“陛下,这是想念澜姐姐了。”
“只是想念从前。”秦奭没有说下去,只是想念从前与澜城那样,没有阴谋算计,只有一个你一个我的爱恋。
还有,还有想念从前记忆里的那个少女,阿梓。
恰时,一道闪电劈开暮色沉沉,瞬间黑夜如白昼,惊得檐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四处飞散。仿佛天都想提醒秦奭,睁开被帝王权术和猜忌怀疑蒙蔽了的双眼,看看清楚,到底是谁,亲手将真心断送。
闪电惊醒了睡梦中的缘卿,她闭着眼大哭,使出吃奶的劲儿从襁褓里挣出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乱舞。
梓城将缘卿抱在怀中,轻声哄着拍着,孩子张着小嘴的香甜睡容让梓城的心渐渐地软和下来。她斜一眼角落里的袍子,仿佛还能看到夜深烛光下,侯以栖飞针走线的模样。
也是做母亲的人了,侯以栖的心情不难理解。她这样一心赴死,向沈梓城投诚,只希望梓城善待她的儿子,又何尝不是一番苦心?
哄得卿卿睡熟了,她忽瞧见垂治殿里亮起点点烛光,仿佛沉睡的神龙睁开了眼睛,警觉地环视着四周的夜色苍茫。沈梓城借着烛光,细细审视着垂治殿的窗檐门梁和周遭的草木苍翠,眉心紧蹙,仿佛是要看清些什么。
草木荣枯,本有其时。相爱是你情我愿,若倾心不得,亦无可怨天尤人。可若一片真心自伊始就被灌溉了利用,阴谋甚至鲜活的生命,无异于婴儿初生,在襁褓中就被扼住了喉咙。
想到这里,沈梓城的心中反倒没有半分期期艾艾了。有期望才有失望,而真正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连绝望都是多余的。
电闪雷鸣之后,雨滂沱而下,直至第二日一早仍淅淅沥沥不止。楼台草木在大雨的冲刷后显露出颓败的景气,仿佛是在配合代王秦传璋离开的悲戚。
生母获罪,突然暴毙。他匆忙被逐,莫说丧仪,就连见母亲最后一面都不得。秦传璋孑然立在朱雀门边的马车前,静静望着这座围住了他所有童年和母亲性命的宫城。
远远的,从朱雀门外走来两个人。背着光,虽然秦传璋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打扮,却知道那是舅舅侯以林和秦宝衣。除了他们,应该也没有人敢来为他这个“罪妇之子”送行,连素日疼爱他的慧宜夫人陈初卿也只在前夜送了些用物。
侯以栖虽然获罪禁足,可死前仍位列四妃。秦奭破例给了她身后哀荣,然和顺静嫔的谥号,尚在早年的舞姬苏魅生之下,将侯以栖的罪昭明天下,又显示了自己仁德的同时,也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秦传璋的脸上,终其一生他都难逃罪妃之子的阴影。
侯以林几步上前,仍不忘行礼,“臣叩见代王殿下。”一旁秦宝衣也关心着,接过侍女手上的珐琅彩珠宝盒递与秦传璋道,“璋儿,这是孤与你舅父的一点心意,代国路远,总别哭了自己。”传璋点点头接过,并不动容,作为姑姑的秦宝衣何曾待他这样,有几分是真心疼他使然?
他扶起侯以林,这是他唯一的亲人。憋在心里的酸意迸发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舅舅。”
侯以林拍拍外甥还不够宽的肩膀道,“你是男人了,莫让你母亲再担心。”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秦传璋点点头,侯以林将他揽过来,耳语道,“你放心去,舅舅很快便来。总之,你母亲不会白死。一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