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睡起杨花满绣床(3)(1 / 1)
前皇后沈澜城丧期一满,陛下就奉太后懿旨迎皇后亲妹,沈国公次女梓城入宫。贵妃入宫月余,恩宠优渥,陛下力排朝中非议,赐玺字为贵妃封号,令摄六宫事。
旨意一出,天下都以为陛下爱重玺贵妃,甚至蒙骗过了随身服侍秦奭的周弼。只有她自己知道,陛下的夜夜宠幸不过是两人同床却和衣而眠。
在他的心里,阿梓仍然是那个跟在他和阿澜身后的小尾巴,迎她入宫是为了太后和传圭,而这玺字,他不曾说,她也知道,只是他予沈家的定心符。
那一日,他与太后亲自去国公府求娶。父母皆知陛下与澜城伉俪情深,然澜城已去,不愿再误梓城。他却坚定,并向沈国公许诺,“孤当以玺为封,举城而养,珍之重之,方不负她。”
珍之重之,必不辜负,当听鸾镜说到这几个字,她心里零星的火种像是借了风力,瞬地成了势,热辣辣地烧上来。铜镜里的女子面若桃花,发已及腰,绕在指间,珍之重之,珍之重之,即使长姐珠玉在前,想必他也是有一点点钟意自己的吧。
少女的想法被宫中的夜撕得粉碎,他梦里呼唤的是阿澜,他贴身穿着的是长姐为他做的寝衣,他素喝的是长姐最喜的君山银针。伊人已去,却无孔不入地活在自己身边这个男人的生活里。
月凉如水,她斜支起身体,抚上他的眉眼,“珍之重之,你也是有一点点钟意我的吧,阿奭?”睡梦中的人睫毛如蝉翼轻颤,他始终没有出声。
她默默地躺回他身旁,即使是和衣而眠,他也要与自己一拳之隔,丝毫不逾。若是没有长姐,没有传圭,没有沈家,你是否还会许我珍之重之?
朦胧间有些泪意,她唤人取了玉青笺来,娟娟落笔,“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刚写完,鸾镜便引着太子和鸾衣进殿了。她只好强忍下泪意,胡乱将笺子放在小桌上,传圭见殿上是自己的小姨,立下也是十分欢喜,急着要她抱。
她伸手将粉琢玉砌的孩子揽入怀中,阵阵孩童独有的乳香扑在她身上,泪意又如潮涌上,这个孩子是长姐用如花朵般娇艳的辰光为代价向天换来的,深宫里的人凉薄,若是自己不暖着他,护着他,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他?
传圭略有些挣扭,梓城生怕是力道重了伤了他,松开手顺势将孩子揽在身边坐下。传圭见小姨眼中泪光点点,也撅起了小嘴,作势要哭,“小姨是不是也不要圭儿了,小姨说过这次不走的,不走的,会一直陪着圭儿的。”
见自己惹了孩子伤心,她也不忍,轻刮了刮传圭的小鼻梁,“小姨不走,不会走了,永远陪着圭儿,不哭,不哭,是小姨不好。”传圭这才止了哭意,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伸手就想帮梓城拭泪,“小姨也不哭。”
这双眼睛酷肖长姐,秋瞳剪水,含泪晕雾的样子一如长姐离去时,“姐姐福薄,不能陪伴陛下和皇儿,宫中不太平,眼下姐姐能托付的人就只有你了。好妹妹,姐姐并非不知你对陛下的情意,我无法与阿奭白头偕老,只望你能常伴他左右,护沈家和传圭周全,也算成全了我。”
见传圭哭得有些累了,渐渐地有些晕沉沉,便让孩子躺在自己的膝上,哼着不成曲的调子,轻轻搭着孩子瘦小的背脊。沈梓城这一生,若是能成全长姐,成全传圭,成全沈家,她转脸望窗外不远的垂治殿,成全了他,也不算是辜负了吧。
阁外,周弼悄声请示,“陛下不进去看看贵妃和太子?”,里头日光和煦,正位上的女子温柔垂首,哄弄着怀中香甜睡去的孩子,孩子娇嫩的脸蛋上趴着细软的绒毛。
秦奭抿唇,“不了,回垂治殿吧。”转身又问周弼,“贵妃与皇后真的很像?”
周弼瞧着秦奭的脸色,道“皇后素是清雅素淡的人儿,而贵妃娘娘娇艳华贵,并不十分相像。倒是太子殿下更肖皇后娘娘。”见秦奭略有变色,倒也不说下去了,瞥了眼阁内的女子,真不知太后娘娘这一招棋下得准不准。
待明黄色的衣角消失,脚步身渐渐走远后,梓城才抬头,终是我太傻,成全你的除却巫山不是云,也是成全我自己。
窗外鸟啼声起,怀中的孩子睡眼惺忪,“小姨,这是什么鸟儿,叫声这样奇怪?”梓城望一眼那鸟,拨下传圭正揉眼的小手,“是布谷鸟,圭儿你听,叫声是不是在说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传圭只觉得新鲜,央着梓城抱他去窗边看鸟,鸟儿叫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这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墙早已缚住了她这一生的辰光,家族的依仗和最爱的男人,不如归去,又何处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