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一枕黄粱(1 / 1)
宋青扇回房的时候已是夜色四合之时,冷风乍起,吹得微醺的人陡然清醒几分,只是稍作片刻,脚步虚浮地人便自顾自地搓了搓胳膊,推门进屋。
屋内的檀香缭绕,酝酿着一股暖意。大概是乏得很,宋青扇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最后只得胡乱地裹进被子里,翻来覆去却迟迟难以入睡,是谁说过酒喝多了喝醉了自然倒头就睡了,宋青扇此刻只怕是极不赞同这话。
目之所及尽是一片绿色,百花春过,蔓延的草色一片青幽,还有树枝上的绿叶层层叠叠,为炎炎夏日覆上一层清凉。
有两个垂髫小儿趴在撑起的窗户外,探着头向里面打量什么。其中一个伸手朝里面戳了戳,而后好无趣地转过头一脸正经地问着,“她怎么都不哭,是不是傻了?当初小十哭得可厉害了。”
“你才傻了!”另一个小孩拍掉了他的手,团子一样的脸因为生气微微泛红,“娘说了,妹妹是女孩子,女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是这样的吗,女孩子总是不一样的?宋青扇想走近些仔细看看那两个幼童,甚至有些好奇一窗之隔里面的女孩又是怎样的模样。
只是待他走近,这炎炎夏日已成了枯叶飘荡的肃杀之秋。
逼人的剑气充斥其间,挥剑的人身形太快,只能看见成片的虚影,长身而立的少年青衫散发,眼见着那剑已朝着心口刺去,他却还在四下张望着。
宋青扇下意识地想出声提醒,却见眨眼间那少年手中一把折扇嚯地打开抵住了长剑,一个转手将剑送了回去,笑声朗朗。
“我赢了,这下你可得和我喝酒。”似乎是看到了剑客脸上拒人千里的冰霜,少年凑上去说道,“喝了酒就是朋友了,别老板着一张脸啊。”
“你并没有挡住我的剑。”
“是是是,”少年已经自行勾肩搭背,“多谢少侠最后收了剑势,那我们不就更应该喝一杯,不是朋友你干嘛收剑啊,既然你都觉得是朋友那不就得了……”
大概是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宋青扇可以感觉到那一同走远的剑客一脸无语。
这样的场景好生眼熟,宋青扇皱了皱眉,自他眼前划过的种种,春日迟迟人比花娇的诸多红颜,夏日朗朗临江喝酒的好友若干,秋日的红叶冬日的飘雪,这一切都像是亲身经历一般,只是此刻他又身处何处?他难道不该是在侠客庄么,眼前种种又是什么?
“宋青扇。”
似乎有人在叫他,他停下脚步,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那个微冷的嗓音若有似无地带着几许柔情,轻轻叫着他的名字。
宋青扇?
宋青扇静下心来,看着幽暗的四周突然亮起一柄火把,偏黄的火光带着暖意,似乎让他卸下心房,他低低应了一声。
侠客庄的夜已深,躺在床上的宋青扇似乎被梦魇住,一直心神不宁地握着拳,眉头紧锁,此刻突然平静了神色,轻轻应了一声。
坐在床头的女子红衣青丝,手里握着一把纸伞,另一只白玉一样的手抚上宋青扇还些微皱着的眉头,朱唇轻启,微冷的嗓音带着难辨的柔情,
“宋青扇,你看见身边的书了吗?”
躺在床上的人平静过头,许久才吐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字,
“嗯。”
女子露出一个浅薄的笑,轻轻俯身,将嘴靠近他的耳畔,又问,“这些书里,你看见江湖册了吗?”
“没有。”
女子皱了皱眉头,有些意外,却又不是十分死心,“宋青扇,你现在在凤鸣山庄的密室书房里,你在找江湖册,你找到了吗?”
又是许久的沉默,女子看着宋青扇的眉头再度锁起,似乎在竭力回想什么。她伸手渐渐抚平那眉头,就在她以为宋青扇要说出什么时,却又是两个平淡的字,“没有。”
没有,这回换了女子黛眉轻蹙,好一会儿,她才又轻轻问道,“那,宋青扇,你知道江湖册在谁手里吗?”
死寂一片,比之前任何问题的停顿都要久,就在女子以为又要失败后,却看到对方动了动唇,似乎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女子凑近了身,语气似乎有些急切。却不料突然一只手扣住了自己的手腕,原本闭眼睡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语气仍旧平静不起波澜,“在十一手里”
女子的瞳孔骤然放大,手心不知何时已生出冷汗,而宋青扇的眼睛却又缓缓阖上,仿佛刚才一切皆未发生。
屋里突然安静地只余下清浅的呼吸声,女子心有余悸地长吁一口气。她走至桌边将香炉中的灰尽数倒了出来,复又新点了檀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门,只是耳畔突然响起一句淡漠的话,让她愣了一愣。是宋青扇做着不知什么样的梦,颇惋惜地说道,“时如逝水,往昔不再,放下,即是自救。”
放下,即是自救?真是无稽之谈。女子转头又看了眼床上的人,最终敛眸离开。
翎西背靠在廊柱上,望着庄中明暗的灯火,有些自觉无趣。而耳边轻轻响起的关门声唤回她一点点游离的神思,“问得如何了?”
女子毫无头绪地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问出来,他不知道。”
像是早在预料中一样,眼底的失望仅仅是一闪即逝,翎西吐了口气,“罢了,老八刚刚也去问了十一姑娘。”
女子握伞的手微微一紧,面色却无异常,“哦?可问出什么有用的?”
“并没有,”翎西瘪了瘪嘴,“莫非是这流云香出了什么问题?”
“香是没有问题的,”女子摇了摇头,“只是这香本就只能唤起过去的记忆,若本就没有这记忆,自然什么也问不出来。”
只是,的确有些奇怪,女子的目光沉了沉,既然宋青扇说了江湖册在十一姑娘手里,为何她们问不出个所以然,莫非,是翎西想瞒着自己?
夜色深沉,一灯如豆。
凤至将自己大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中,只是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灯。已经是下半夜,她却尚未睡去。屋中的熏香袅袅,明明困意十足,却睡不着。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聊一聊。”瓮声瓮气地声音从被子下传出来,却偏偏清楚地很。
人影一点点在灯光下显现出来,一张冷清却庄严的脸极其陌生,一半隐在灯光照及不到的暗处,又带了一丝森然。凤至尚露在被子外面的眼睛弯了弯,好像在笑。
“我们聊些什么呢,陆灵衣姑娘?”
这是一张对凤至而言极其陌生的脸,但是她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或许是因为那张脸太过漂亮,亦或许是因为那在浓郁的檀香下依旧掩盖不去的一丝莲香,更或许是因为那明明冷意森森的人却意外带着佛家的庄肃。
“或者我该称你,陆离姑娘?”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耳边似乎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逐字逐句地念着她不懂的语句,教她牙牙学语。
桌上的烛火噗嗤跳了一下,陆灵衣看着那双仍然还笑着的眼睛,突然就将要打开伞的动作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