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燕子回巢(1 / 1)
天下最尊贵的人是谁,没有人能否认,是皇帝。
作为皇帝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恐怕就是天下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原本江湖上的十方势力不那么听从自己的号令了,他便毫无顾忌地赐下十字决,再高高在上地重新控制他们
宁王倨傲,所以即便没有证据,皇帝也可以找人来栽赃陷害他,然后在抽身退出,由别人来一点一点发现那些被陷害的证据,然后,满门抄斩。
当知道自己手中的江湖册竟然是假册之时,他自然有理由想到要给这些草莽一点教训。那么首先,就从早有叛逆之心的十家开始,顺便,铲除掉在江湖上太有势力的十个人。
帝王之心最难揣度。
“朕一向知道,燕家是最忠心的,可对?”御座上的人只要这么一句话,便足够拿捏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燕家。
不是没想过反抗,可是当年宁王之事,他们就已经为了栽赃宁王做了这么多了,早没有回头路可走。
“不可能是你,余家堡堡主,殷家,那个时候,你都在京城。”宋青扇语气淡淡的,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梳理自己的思绪。
燕行却笑了,“我的确在京城,可是我的父亲,却在南边。”
原来如此,不是只有燕行,还有燕来浚。
“可是你应该知道,燕家是不会被放过的。”宋青扇摇了摇头,似乎很不理解燕家这么做的原因。
“但是他会放过陶陶。”燕行轻轻说道,“为了陶陶,我和父亲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竟是这样,只是为了那个君子陶陶的妹妹而已,只是,这样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宋青扇的目光撇过受了重伤的凤至,轻轻笑了笑,若换成她,凤家那十个哥哥,怕也是在所不辞的。
“只是,你觉得陶陶知道真相后,能承受得了吗?”凤至轻轻的问道,但是她似乎早有了答案。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燕行轻轻笑了笑,似乎是想到那个自己从小一手带大的妹妹,竟也满足了。
凤至咬牙站了起来,就着一旁还没毁掉的凳子坐下,“你为什么要冒充他?”
“为了让你回金陵。只有这样才会有机会你我二人独处,我才能实行我的计划,送你回金陵,”燕行似乎有些遗憾,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来京城呢。”
“你不该放过她才对啊,”宋青扇轻轻问道,“上面不会找你的麻烦吗。”
燕行笑道,“那位虽多疑,但在他的眼中,一个耳不能听的女流之辈怕也不会有太大威胁,只要告诉他嫁祸给凤姑娘反而会更麻烦,他也不会太过在意。”
“那为什么独独跳过她?”宋青扇问道,凤至也一直看着燕行,似乎她一直都是在等这个答案。
“因为她是三弟最后的记挂啊,”燕行看了眼灵堂上的燕离两个字,轻轻叹道,“我们燕家,最对不起的就是三弟,他最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也需要我们放在心上。”
“我只问一个问题,”凤至莫名地觉得困得很,“燕离,他是死于有凤来仪吗?”
燕行皱了皱眉头,随即摇头,“并不是,三弟,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事情,当年中了有凤来仪的是二弟,”燕行道,“当年他受伤后一直和三弟在这间小屋里,小屋里的碳烧了一盆又一盆,连三弟那样的好忍耐力都忍不了,”似乎是回想起什么,燕行轻轻笑了,只是最后又将那微末的笑意藏起,“虽说中了你的有凤来仪,二弟却是自尽的。”
“为什么?”宋青扇问道,但是随即他又明白了,不论是谁,亲手陷害了别人,还害得一夕之间死了这么多人,都会受不了吧。
“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宁王府阖府的情景,他们不是来向他索命的,他们只是在原来的王府嬉笑玩闹,”燕行闭上眼,似乎眼前也出现了同样的画面,“任谁,都受不了的。”
“他的死太容易被人怀疑到宁王谋反的事情了,所以,连出葬都只是在夜里,瞒着所有外人,”燕行轻轻道,“包括陶陶。”
凤至此时已经阖上了眼,终究倒在了桌子上。
“阿至?!”宋青扇皱了皱眉,匆忙中上前探了探凤至的气息,才又吐出口气,“你对她做了什么?”
“只是昏睡过去而已,没大事情的,”燕行不客气道,“要不是因为你来了这里,我现在就应该已经把她送回安乐窝了。”
“不是我说,你怎么能带她住在那种地方。”燕行似乎很不满意。
宋青扇此刻只觉得自己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你下一步是要嫁祸给水迎风吗?”
燕行点了点头,“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可是你要杀谁呢,十字决已经没有剩下的人了,除了凤姑娘。”
燕行看着宋青扇慢慢阖上的眼睛,轻轻回答,“错了,还剩下燕家。”
凤至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宽敞的马车里,身边还躺着挂着泪痕的燕陶陶。她掀开帘子,抬手遮了遮耀眼的夕阳,坐到了在赶路的宋青扇边上,语气还是那样水流般的清澈,“发生了什么。”
“燕行用药把我们迷晕过去后,丢在回金陵的马车上了,”宋青扇往后靠了靠,“燕来浚和燕行死于水迎风的绝招易水迎风,燕府大火,只留两具枯焦。”
“所以陶陶哭着睡着了?”凤至摇了摇头,“只是,最后是水迎风杀的他们吗?”
“不知道,”宋青扇道,“醒来那天,的确是水迎风在驾车,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杀了他们。”
水迎风轻易不会出长夏谷,此次出来,没人知道是谁请他出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来干嘛的。而他杀人也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如果他要杀一个人,即便是宋青扇都拦不下,如果他不想杀一个人,即使拿刀驾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动一动。
“其实,他可能是因为有人亵渎了莫争的一剑飞雪?”凤至轻轻说道,“莫争是他的同门师兄,也是他最大的对手,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允许别人亵渎一剑飞雪的吧。”
宋青扇摇着折扇,“也许吧。”
“所以,又一个没破的案子。”
“也不对,案子我是破了,只是不能说出来而已,尤其不能告诉陶陶。”宋青扇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横笛,将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了凤至,“给。”
“这是什么?”凤至还没打开,轻轻问道。
宋青扇摇了摇头,“水迎风让我给你的,说是燕行托他转交的。”
说完,就轻轻吹起了横笛,凤至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只是从那神情中推测,大概是忧伤的曲子。
打开信笺,凤至却突然红了眼眶,那张纸的一角已经被烧掉了,还有着一圈焦黄的印迹,只是纸上仍旧有着二十个清朗的小楷。
故人倘思我,及此平生时。
莫待山阳路,空闻吹笛悲。
差点被烧掉的这二十个字啊,大概是她离开后燕行替她收了起来。
“你刚刚吹得是什么曲子。”凤至带了一点点鼻音,问道。
宋青扇指了指她手里的纸,“《寄徐陵》。”
“你偷看了我的纸。”
“是它太破了,不小心看见的。”
“狡辩。”
“知道他从未骗过你,依旧是那个谦谦燕三少,是不是很庆幸。”
“或许吧。”
“我突然很想知道,去世的好人和活着的坏人,你会选哪一个?”
“我只选燕离。”
五个字淡淡的,像是用尽了一生的选择,宋青扇看向那双眸子,和印象中那个温润如玉的燕家三少一样,盛满了星辰浩瀚。
本该是怎样赏心悦目羡煞旁人的一对,只可惜凤至燕离,终究是错过了。
然而凤至脸上的神色带着恬淡,在红透了的夕阳的笼罩之下,像是看到了燕子回巢,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瞎子和聋子,倒也是绝配。” 水流一样的声音静静的,在晚风里一吹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