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还有我（1 / 1）
高三上半学期赶课赶得特别紧，这都临近期中考试了，同学们一开始还期盼着老师能给过过重点，复习复习呢。现在呢，一看这阵仗，能把新课给结束掉就阿弥陀佛了。
十一月的中下旬，不知不觉间便迎来了微冷的初冬。
伴随着簌簌下落的枯枝败叶和越来越萧条寂索的空气，期中考试终于还是在学生们唉声叹气的抱怨声中到来了。
这天，尹辰皓起了个大早，先不管复习没复习好，今天总归还是与众不同的一天。他是没所谓，可是叶敏涵不一样，她的成绩可好着呢，况且她又是那么在乎成绩的一个人，千万不能出什么差池。
尹辰皓决定先从早饭做起，他觉得家里做的早饭太没有新意了，正好镇上新开了一家粥屋，叫什么呢，好像是叫小馋嘴粥屋，看起来还蛮上档次的，他早就想去尝尝了，可老没有机会，这下好了，期中考试就是个犒劳自己的好机会，咱先不管考得怎么样。
天是真的冷下来了，亮的也晚了，尹辰皓出门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空中还稀稀拉拉的挂着几颗小星星。一阵风吹来，没剩多少树叶的树枝都跟着开始晃动，他把脖子往衣领子里缩了缩。
新开的粥屋人不多，看起来还没有校门口的早餐小铺生意好，撩开帘子进去，屋里都开始开暖气了。
一个个白色的餐桌排列的特别整齐，还被擦得锃亮锃亮的，都能照出人的影子。雪白的墙壁上，不像其他早餐铺一样挂着价目表，而是挂着一个一个美食的照片，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尹辰皓挑了两个招牌餐点——生煎蟹黄包和皮蛋瘦肉粥。
“老板，我要生煎蟹黄包和皮蛋瘦肉粥。”
店老板是一个胖胖的，看起来很慈眉善目的一个老太太，她听到有人喊她，便用围裙擦了擦有些湿的手，弯着腰迈着小碎步跑过来。
“你要几份呀？”她的声音也一样很慈爱。
“那个，我要两份，多少钱啊？”
“瘦肉粥是十二块，生煎一笼是三十块，你要两份，所以一共是......”老太太还在很为难的算着。
一笼包子三十？一碗粥十二？这是什么情况？
“等一下！”尹辰皓赶忙出声制止，“那个，我要一份就好。”
“好咧。”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又把声音提高了几个音调，冲厨房喊道：“一份生煎一份瘦肉粥！”
等早餐真正送上来的时候，尹辰皓就突然间一点都不心疼贵了，那品相，真是好到没话说。包子的底子是橘红色的，看起来就煎的脆脆的，皮儿雪白，上面还撒着芝麻。
“我们家的包子啊，保管你好吃。皮薄肉足，还脆崩崩的，不过一定要趁热吃啊，凉了可就不好了。”老板老太太一边打包，一边嘱咐尹辰皓。
时间还很早，到校门口的时候，买了一份水单饼，还在里面加了一个鸡蛋，才三块钱。
尹辰皓啃着干干的水单饼，忍不住又拎起看了看那个粥屋精致的包装盒，笑着想，她一定很喜欢。
可是，他等啊等啊，从教室里空无一人等到几乎坐无虚席，等到温温的小包子一个一个的从炙热变得冰凉，她还是没有来，他的心也像它们一样，渐渐变得冰凉。
“你们赶快坐好，把与考试不相关的东西都主动放到讲台上来，如果你们不自觉拿上来，让我看到了，可是要算作弊的哦。”
监考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讲台上，一边弯着腰用小刀拆试卷，一边说。
窗外狂风四起，暴风席卷着落叶，在地面上打着圈圈，不知谁家的大门没有关好，被风刮的一阵哐嘡哐嘡的怪响。
乌云压顶，早晨七八点钟亮堂堂的天空硬是被挤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灰蒙蒙的一片黑，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诡异的红。
四周怪声四起，吵吵嚷嚷，尹辰皓的心里却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他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他只是忽然想起了那一天，在小荒园里的那一天。
那一天，叶敏涵对他说:“尹辰皓，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你对我再好，也是没用的。”
“好了，时间到，现在开始发卷子了。”监考老师说着，便动作麻利的把手里的试卷按组大致平均的分成了四份，派分了下去。
一张张的试卷在教室里游走，从前座传到后座，一波一波，像白色的海浪。
她说，无论我对她再好，都是没有用的，那是……什么意思？
他的心脏一阵紧收，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空洞渐渐涌上心头。
“辰皓，接卷子啦。”前座的同学提醒他，把手里的试卷甩的哗啦呼啦响。
他的瞳孔里，一片触目惊心的白。
那种不安渐渐的扩大，蔓延至全身，尹辰皓突然间像想起了某种他可不能接受结局，猛地站起了身，他急促的喘息着，突然间跑出了教室，只留下身后目瞪口呆的监考老师和面面相觑的同学们。
楼下，暴风肆虐，飞沙走石，尘土飞扬，轰隆隆的雷声隔一段时间就要响起，看来是一场大雨呢。
女生宿舍的宿管阿姨无奈的望了望窗外，絮絮叨叨的准备关上窗子，张望中，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男生的背影，她焦急的摆摆手:“小同学，小同学，这里是女生宿舍，男生是不给进的。”
那个男生，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似的，径直的往楼上跑，只留下一个焦灼的背影。
“叶敏涵！”
“叶敏涵！”
“叶敏涵！”
……
尹辰皓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的房间号，甚至不知道她住几楼，他只能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一层楼一层楼，一间房一间房的寻找着她的身影。
终于，在宿舍楼五楼，最靠近阳台的房间里，他看到了那个自己早已铭记于心的熟悉身影。
门是半开的，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她正坐在床边，低着头，颇有耐心的整理着床上的衣服。她的脚边，是一个行李包，拉链开着……
尹辰皓盯着那个行李包，眸色渐黯，声音中透露着难言的苦楚:“你这是……要离开吗？”
“嗯。”
她知道他来了，也知道他会来，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过了今天，他们便是再也不相干的两个人。
“你要去哪？”尹辰皓的眉头紧锁。
“去A市，那里就业机会多，我准备去那里打工。”叶敏涵低着头，不卑不亢的回答。
“和谁一起？”
“左小悠，我以前的同桌。”
“你是认真的？”
叶敏涵点了点头。
她的承认，成为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尹辰皓的脑子突然间一片空白，他开始口不择言:“你是认真的？你知道你选择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吗？如果你去了A市，放弃了学业，你这辈子就完了。你的梦想，你的心愿，你的未来，就全都没了。你受不了别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你的骄傲让你难于把寻求帮助的话说出口，你是那么自傲的一个人，如果你现在离开，你一辈子都要收起你真实的一面，你将永远不如别人，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过一辈子……”
“够了！”叶敏涵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尹辰皓，你仗着给我送过几次饭，帮了我几次忙，就自以为是我的亲人了吗？就自以为可以对我的人生我的遭遇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了吗？对不起，我想你误会了，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击着他的心头，钝钝的疼，尹辰皓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接纳我，才能真真正正的走进你的生命里来，才能，不仅仅是当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叶敏涵看着他，有些于心不忍:“罢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对现在的我来说，比起上学，更重要的是生存下去。”
叶敏涵顿了顿，接着说：“左小悠的现状和我差不多，她的奶奶过世了，在这里和我一样也没有亲人，我们就想着可以结伴去外面打工。两个人一起，多少也算有个照应。”
尹辰皓紧抿着嘴唇，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不，你和她不一样。”
叶敏涵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有什么不一样，我也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人疼，没人爱，孤孤单单一个人，没有人在乎，我和她，是一样的。”
“不一样”尹辰皓固执的重复。
他说：“因为，你还有我。”
“......”叶敏涵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诧异的抬起眸子。
他走近她：“让我照顾你好不好，让我守着你。以后的问题，让我来想，只要你不离开，只要你不放弃，总会有办法的。”
叶敏涵苦笑：“当初，说要好好守护我的爸爸，不久前坠楼了，说要一直守护我的妈妈，不久前也自杀了。他们都说要守着我来着......现在你也这样说，我该怎么相信？”
“我不会离开的，只要你还需要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的。”他说的异常笃定。
天色越来越暗，暗的像深夜不见五指的黑，突然一道闪电劈来，像一道乱舞的银蛇，抖抖的，颤颤的，却劈开了一道缝，豆大的雨点开始毫无预警的砸了下来。
瓢泼似的大雨砸在地上，树上，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伴着不时响起的轰隆轰隆的雷声，甚是惊心动魄。
“敏涵啊，你好了吗，我们要走了呢。”左小悠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嗯，好了，我马上就下去。”叶敏涵一听，急急忙忙的在楼上应道。
她把最后一件叠好的衣服装进行李包里，拉上拉链，转头看了一眼呆立在一旁的尹辰皓，轻声说：“再见，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说完，便拎上包包，转身跨出了这间狭小的房间。
尹辰皓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紧抿着嘴唇，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上牙咬紧下牙的那种紧实的痛感。
雨下的太大，雨棚已经遮不住了，它像压抑了太久的哭泣，一旦迸发，便无人能挡，它随着风，斜斜的溅进来，溅了叶敏涵一身，冰冰凉凉的。
她最后再看一眼这熟悉的校园，走了以后，这将是再不属于她的世界......她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未来，人群密集的工厂，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她将从此和自己所向往的生活分道扬镳，再无瓜葛。她迈开步子，一部，两步，三步，然后，她被人拉进了怀里。
温温的怀抱，暖暖的双手，她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算我求你，不要走。”他喃喃的在她耳边道，“如果你怕，我陪着你。”
叶敏涵的目光落在楼梯拐角的玻璃上，上面一道一道，是冬雨划过的痕迹，也像划过脸颊的泪痕。
“不要轻易的许诺，承诺的人没所谓，被承诺的人，却是当了真的。”她没有回头，声音隔着空气，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没有”，他拥紧了她，“我没有轻易，我是认真的。”
也许是因为不甘心，也许是因为不舍得，叶敏涵没有挣扎，她呆呆的，平静的，好像只是在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