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珀萨源(1 / 1)
却说笑笑这头逃出鱼鳞巷后,找了家客栈稍作安顿,洗洗干净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就把闹剧忘了一干二净。她起身后去摸挂在床头的衣服,却已经有人将衣服展开等她伸手,不禁整个人一呆,“你……这是做什么?”
面前的女子头一低,面露窘迫,说:“奴婢也不会做其他的事,但在旁伺候伺候主子还是可以的,主子可别嫌奴婢笨……”
“主子?”笑笑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啼笑皆非:“江儿,我不过是顺手救下你,要道谢的话你昨晚已经谢过了,我几时成了你的主子?”
“你们几位都是江儿的救命大恩人,以后都是我主子,我身无长物也自知愚笨,只求几位恩人不要介怀,好让我当牛做马回报了这份恩情!否则日后下了黄泉怎么跟阴司大人交代这有恩不报的轻重!”江儿说着就泪眼氤氲,“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了。
笑笑“哎呀”大叫了一声,恼得直搔头,这下可好了,非但没把某只拖油瓶甩掉,还摊上了这么个要死要活喊着报恩的姑娘……想来定是自己命犯太岁了吧?她说:“你快些起来,别有事没事就老跪拜我,眼下那户原来的人家你是回不去了,留在这里恐怕又会被人抓去卖掉,你跟你那不顶事的干爹不如跟我们走一段,到了合适的地方我再给你们寻个出路。”
“江儿愿意一直跟着大恩人!”
“别这样,我们有重要的事情根本照顾不周全你们,跟着归跟着,你们好自为之。”
笑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直白决绝,也看江儿连连应是,却不想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回报了这份恩情……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小半个时辰之后,韶华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问:“嗯……所以,所以你就这样带上他们了?”
“这也是没办法啊,你瞧瞧他们两个的样子!”笑笑指了指背后的老于蔡和江儿,一个佝偻褴褛畏畏缩缩,一个满脸担忧可怜巴巴,真叫人于心不忍。
韶华想了想只得把话咽了下去,差人给他们重新置办了身衣裳,然后雇来马车让他们几个上去,岂料江儿打死不愿意,拼命地摇头说:“怎可让主子骑马奴才坐车,坏了规矩,万万使不得!我不会骑马,跟在后面跑就成了,绝不会拖累各位。”
“江湖儿女不讲究这些作派,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好几天的路,就算你跑得动,你干爹一把老骨也跑不动啊,上去!”笑笑将两人一把推上车。
车轮碌碌,铜铃叮当,一行人就这样吵吵嚷嚷地启程了。
依照地图上的路线西行,起初几天,江儿在车里如坐针毡,时不时就掀开挂帘想跳下车,后来熟络了发觉这几位恩人真是不拘小节的人,也就慢慢放宽了心,终于将“主子”改唤成“少爷”、“小姐”,唯独那相貌绝色的冷艳美公子令她觉得莫名畏惧罢了。
“仔细一看,你这小丫头眉清目秀长得还挺好看的,要真被卖还挺可惜。”
韶华冲着车窗里探出头来的江儿嘻嘻一笑,江儿脸颊发烫不敢接话,笑笑直接一巴掌拍上大少爷的脑袋,说:“红口白牙的就不能说点正经话?把人闹哭了可把你当‘油脚儿’!”
“咦,死丫头莫不是吃味了?”
“给你块铜皮镜你自己照照!”
两人似乎忘记之闹别扭的事情又开始了一路打打闹闹,令原本枯燥的旅程变得有趣起来。沿途黄沙接天,或有怪石虬木唐突地杵在四野荒地之中,也没什么值得看的景致,雇来赶车的人却很兴奋,说:“几位贵客可都累了吧,不急,前头会有个歇脚的‘集市’,今晚是可以好好休息的。”
几人听说是集市不由精神一振,催促着他快些赶路,行到傍晚时分,只见一片巨大的风蚀壁龛出现在视线中。
这成片的风蚀壁龛远看如同一只扭曲的蜂巢,上面密布了大大小小的凹坑,奇特的是这些凹坑异常的宽大,深深嵌在岩层中像一户户排列有序的小房子,其间有密密麻麻的火光从凹坑中透出来,明亮异常。笑笑吃惊地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那是……灯笼?”
不错,就是灯笼。大大小小的红色灯笼悬在石窝之上,犹似巨幅黄金画卷之上嵌的火红玛瑙,不远传来人声鼎沸,走近一看更是有来往的各种商旅汇集在此。
石窝之下栓了许多骆驼马匹,人们或三五成群地休憩在各式各样的凹洞之中,或凭借岩层软梯上上下下高谈阔论,虽没有人来指定落脚点,却要遵从先来后到的规矩,越是晚来的越要往上头住,各洞贯穿相通人来人往,情形简直像极了巢中之工蜂。
不可思议——在这偏僻贫瘠的不毛之地,竟有着如此稀罕热闹的商旅聚集之地,它姿形奇特艳丽,却在落霞中暖如漠中明灯。
“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赶车汉咧开白牙豪迈一笑:“叫‘珀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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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珀萨源”,曾是回鹘人用来形容砂中某种绿色玉石的,据传这种玉石极端罕见珍贵,价值倾城,自古流传不出一手之数,除了最美一块听说是在匈奴王手中,其他的都在兜售辗转的过程中遗失了。此地虽然奇特,但被冠以“珀萨源”的美名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不过这种想法在几人登上高耸的岩壁顶端后就被打破了,该怎么形容眼前这美妙绝伦的景象——高而厚实的风蚀壁龛背后,竟嵌着一汪翡翠色的碧潭!
碧潭深而宽阔,从高处往下至水面的落差足有十来丈,潭壁岩层呈深浅不一的火红色层层叠叠,四周都有人工开凿的石阶延伸而下,蜿蜒如同精细的璎珞一圈圈盘在了美人颈项之上。众人来不及去想这种地方怎会有如此珍贵的水源,但被那一片碧绿一片赤红勾住了眼球,水映绿了灯,灯染了红了霞,一片璀璨夺目之中只痴痴地想:果真是“珀萨源”!
笑笑一声欢呼急急撩起袖子就去打水,江儿见了急忙拿了水袋也去帮忙,两人来到潭边上却排起了长队,域外荒境一贯水比金贵,在这里打水果真是要收钱的。
“一两一罐?”笑笑瞪大了眼看着木牌子上歪歪扭扭用好几种文字写的告示,啧啧道:“有没有搞错,你们这水罐比驴羔子脑袋大不了多少,竟要收一两银!这不是明着抢钱吗?”
周遭的人听了纷纷笑起来,前头收钱的壮汉听了朗声笑道:“这位姑娘恐怕是头一次来,不知这地方的好处!你若是心疼这几个钱,可就捂好了水袋子省着点喝,去往下一个城还远着呢,到了那儿你才知道什么叫做明抢钱了!”
旁边几人一片哄笑,闹得江儿当场就红了脸去拽笑笑的袖子,笑笑却大喇喇地任由他们打量,叉着腰问:“这水是天上落的地下长的,应该见者有份,凭什么你说收钱就收钱?”
“姑娘,这里是有主的地头,若是没人管着,你以为今天这水还有吗?”
“什么地头主这么黑心,倒真叫人想见识见识。”
那壮汉听了她这么嚣张一句后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嘱咐另外一人继续收钱,走到笑笑面前一拱手道:“姑娘说得可是玩笑话?来过‘珀萨源’的都知道守这规矩,一两一罐便是一两一罐,绝不多求也不少给,姑娘若是不服气自可求见我家主人。”
“规矩是人定的,我总该知道我的钱是进了谁口袋?”笑笑见他这么直爽,也不多废话,抛下二两纹银让江儿打了水先回去,江儿看出她这番折腾根本是起了好奇心,没等开口劝阻她却已经跟着那壮汉走了。
不行,得快些回去告诉几位少爷,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才好!江儿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当下胡乱抱了一罐水就跑回去,她人瘦力气小,一路咣当咣当洒了半罐也不得知。
洞口已挂上了羊皮软帘遮蔽,江儿气喘吁吁一头钻进去,叫到:“不好了少爷!”
少爷不在,面前只有一幅活色生香的美男图——谁能料到那位妖异貌美的君公子□□了上半身背对着她,好死不死正在换衣服。
“哐嘡”一声,水罐跌破在了地上。
君承欢慢慢穿起里衣,修长五指自袖口平顺地穿出,系上衣带,那片玉白的背脊慢慢消失在了江儿的视线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幽暗摄人的眼,视线落在她身上简直要将她浑身戳出几个洞来,但当她鼓足勇气对视上一眼,又觉得他好像根本没将任何东西看进眼里。
“司城少爷跟你爹在下头凑热闹,若想找他们,自己下去。”他唇角戏谑一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妖异得有几分惊心动魄。
江儿脸色通红如同火烧,一会儿又变白,满脑子都是刚才入眼那白皙的背脊:线条匀称优美,该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轮廓肌理,却不知为何攀了多条象牙色伤痕,其中一道新伤显然深入过骨髓……什么人才会这样?
江儿慌乱的舌头都大了,支支支吾吾说不出成话,按住心口才敢接口:“小、小姐她跟人家起了争执……我、我这就找他们去!”说完再顾不得地上狼藉一片,低下头飞也似地逃了出去,留下君承欢独立在那里,虚假的谑色慢慢收起,微沉了眼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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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跟着那壮汉沿潭走上层层石阶,脚下火红色小路被打磨得光滑透彻像步步踩在玉石玛瑙上,让人恨不得趴下来剐几块揣怀里才好。行到高处往下去,更觉得风蚀壁龛在脚下熠熠生辉,彩光流离恰如一座小小的神秘城。
“姑娘小心脚下。”壮汉提醒她到了,所指之处是一个异常宽阔的凹层,旁边贯通多个石洞,分不清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力所为。
笑笑原以为会见到一副山寨大王老窝的景象,却不想这里装饰得别有风味,脚下铺好了色泽艳丽的波斯地毯,珠帘轻笼半室清香,猫脚雕花矮几旁博山炉袅袅升烟,风灌入室就听得顶头坠的金铃银铃都清脆作响,竟有几分讲求格调呢!
究竟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占地为王,还摆一副如此清高模样?也不怕穷山恶水的沙匪横行,给他来个一锅端?笑笑心中愈发好奇,探头探脑走进去,入目一幅揽月射雕双面绣云屏。
双面屏风后面坐了一个人正翘脚喝茶,他听到动静慢悠悠抬起眼来,眉眼舒展笑开:
“有缘千里来相会,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笑笑眼皮乱跳,待看清对方那张斯文白净的脸,愣了一阵才微微变色——冤家路窄!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