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萧家珩郎(1 / 1)
西市算得上是玉门关最繁华的街,与其说繁华,倒不如说复杂。因为这里什么样的货物什么样的人都有,正当贩卖暗地走私鱼龙混杂,外加上此地是有名的花街,商客、赌客、嫖客都在汇聚一堂,将水搅得更混更深。
陆随就是一本正经地走在这样的街上。他自然不是来逛窑子,他来查一件奇怪的事。
说起来这件事情也跟萧珩有关,正是红极一时的西市苎麻戏。接连几日观察下来,这苎麻戏本身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怪就怪在这种帷幕背后拉扯小人咿呀弹唱的无聊曲目,偏偏吸引了大批的人前来捧场,不,或许并不是捧场,而是捧场上之人。
唱场的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但非得形容她的相貌,却形容不来,因为谁也没有确切见过,只是她身材窈窕,从外形上判断应当不超过三十,挽着灵蛇髻,长纱覆面,虽看不到模样,光靠想象也香艳得紧。每每铜锣开场,铿锵之声裹进她那千回百转的柔媚腔调里,如若绕指柔,将在场所有人的魂灵都泡进了一脉浓稠的酒里,销魂蚀骨。
那个萧珩,是被美人迷了心窍了。
几日的探查下来,他多少查出了点眉目。这个名叫紫湛的歌女是不久前才投入戏主门下的,自言本是荆地的歌女,家道中落才沦落到了这种烟花之地,戏主见她可怜,又难得她一派好唱腔才收留了她。没想到却托了她的福,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听戏,如今便是将她当成台柱捧着了。
陆随还查过她出生的那户人家,确实有一位名叫紫湛的小姐失踪在外,但也有人道是她已经遇难死了,这个紫湛是否就是原来的那个紫湛还很难说。
盘算下来,今夜也不是戏曲开场的日子,但要找到这个女人却不难,戏班投宿的客栈无非就那几家,挨个寻来也不是很棘手。果不其然,被他在一家名叫停湖客栈寻到了她的踪迹。
紫湛住的是西厢房,紧靠旁边有一片小花园,这片花园现在正好给陆随提供货了藏身之处。他收敛了声息,往一丛紫荆花里靠了靠,就听见从楼上厢房里传出咿呀练唱的声音,唱的就是以往那几台苎麻戏。
“北域之城王,疆土横跨苍山之岗,诛邪佞、平魍魉……
挥手便呼风和雨,驾雷电之势,领万马千军,定五湖四海安天下……”
他听着有些好笑,西域城王安天下?普天之下都是李家的,她唱的这西域城王莫不是哪里封地的小国君吧?
正笑着,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把。
谁!他惊跳起来,差点要抽刀回斩,结果一看,居然是那个名叫笑笑的奇怪丫头。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奇怪,她不是应该跟在王爷身边吗?好家伙,自己居然疏忽到连她什么时候跟上来的都没发现,而且依公叔荐所言,还真是个来历不明的可疑丫头。
笑笑也不急于回答,冲他摆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时不远传来脚步声,两人一同往花丛更深处藏了藏。
来的是客栈的小二,端了一盆水敲了敲客房的门,低声叫唤:“这厢的姐姐,你嘱咐的水我可是给你端来了。”屋子里应了一声,门便打开了。紫湛探出头来,虽然蒙了脸,但声音娇俏。“谢谢小哥。”
笑笑看到这幕,短促地“啊”了声,奇怪,这个紫湛不就是她那天白日里撞上的紫衣美人吗,那云烟一般的魅人模样不会认错,原来不是什么西域小娘子啊。
站在客房门口的两人简单地扯着客套话,看起来不像是熟人。不下,那小二点头哈腰地将水送进去又躬身退出来,紫湛一直目送他到下楼。陆随想了想,从地上拾起一枚小石子,“倏!”地打出去。
不远处的紫湛立刻“啊呀!”一声呼疼,膝盖一软跌倒在地上,半天才揉着酸疼的腿站起来四下张望。
“看样子,不像是会武功的。”他喃喃。
笑笑蹲得团白菜一样,晃着脑袋:“谁知道,或者真是良家女,或者是演技太好。”
陆随摇了摇头,他自恃武功不弱,很难想象这样的角楼里更有卧虎藏龙。
此时已值入夜,客栈里仍旧吵吵嚷嚷,走廊上的人喝得烂醉地从紫湛身旁走过,不时还扫过来晦涩暧昧的两眼,紫湛只作没看见,慢慢退回屋里。正要关上房门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出的一只蛾子还是蝴蝶,在她面前扑腾了几圈,似乎想进屋去。
她抬起袖子挥一挥,将它赶开,之后关上门再没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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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回京都的准备也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端王此行本来隐秘行事,但考虑到多方隐患,带的朝廷人马不下五百,由陆随安插在各线,如今要将他们不动声色地调回长安,着实要费点时间。
这日晌午,杨疾云端着酒壶正自与端王对酌,两人再度商讨起萧珩之事。便说:“当日,我们将手上有两张地图的事都告诉了他,也算是推心置腹了,如若他与我们合作,不下就能得知段横江的下落,离‘炎景’就更进了一步。”
“萧珩是段横江最亲信之人,有了他得力相助,相信段横江也会与我为谋。如此一来,还差的就是君承欢手里的那一部分地图了。”
“这个君承欢当年我可是见过一次,就这一次也差点要了我的命……哼哼,喜怒无常,不是善类啊。”杨疾云捏着手里的酒杯,浓眉紧锁。
“三爷讨教过此人?”端王饶有兴趣。
但见杨疾云撩开衣襟,赫然露出胸口数到伤疤,其中有一处却很特别,巴掌大块的皮肉未见破损却显然已经全部坏死,青黑如铁,不似任何刀剑能伤成那样。他说:“当年我随师尊讨伐魔教,正是君承欢初涉江湖不久,也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走运,双方冲突中被他一掌就打成这样……如今他‘散水’大成,要是再挨上一回,怕是没命回来的。”
“我听说‘散水’本是恪水门的武功,后来恪水门一夜之间在江湖销声匿迹,‘散水’也就此失传了才对。想不到他是恪水门的人。”
“君承欢也算天纵奇才,会的岂止一两门武功,只是他一身‘散水’邪功无人能破,我们要与他为对手,怕是麻烦得很。”
端王持扇轻点眉心,突然想起一事。“三爷既然见过他,可见他额角有柳叶刺青?”
“柳叶刺青?”杨疾云奇了,“我只多年前见过一次,当时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生得倒是比姑娘家还好看,但也没见着有什么柳叶刺青啊……此人身上妖气甚重,如果有,想必也是后来纹上去的。怎么,殿下与他也有交集?”
“只是随口一问,也许跟我想的不是同一人。”他将扇阖起收进掌心里,道:“世人只道临云宫主阴鸷癫狂,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有偏执的一面,如果能投其所好,说不定反而比江湖草莽来得好对付。”
杨疾云吃惊不小,瞪着他:“那岂不是与虎谋皮?”
端王微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杨疾云呆坐良久,缓缓道:“单单这点你跟那笑丫头倒是很像,愣是看不透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从来不同旁人讲清道明自己的考虑,在你急的团团转的时候,他却已经谋划得头头是道,优哉游哉跑到前头去了——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朋友,就怕是难缠的对手了。
杨疾云其实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跟端王在一条船上,至今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杨门跟朝廷终究不是一派,在今后的“炎景”之争中会不会变成对手还很难说。如果到时候真的分道扬镳,他是无论如何不想跟面前这个人成为对头的。
想到此,脑中不禁又冒出那个丫头的脸来。他晃了晃脑袋,把诸多考虑都甩掉后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也不知道笑笑那丫头又做什么去了,可别又闯了什么大祸才好。唉唉,自说自话把她的狐狸崽子扔在我房里可苦煞我了,回来一准给她好果子吃。”
端王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斟着酒道:“近日似乎是跟着陆随在外面玩闹,依陆随身手定能护她周全,三爷不用担心。”
“嘁,这个祸害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