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谦谦君子(1 / 1)
且不说笑笑是怎么骗过程江的,如果让人看到他们堂堂的端亲王陪着笑笑挤到城里的一家小赌坊去了,他们宁可对天发毒誓自己的眼其实是瞎的。
芳牌赌坊人满为患,来自五湖四海的赌客挤在几张巴掌大的赌桌上斗得热火朝天,嘈杂呼喝几乎把人耳朵都震聋了,混合着各种汗味,若不是十足的赌徒,简直不敢往里面挤。而挤在赌桌中心的正是红光满面的笑笑,只见她一袭短衫,非但露着一边圆润的肩头,连袖子都撩到了手肘以上,拍着桌面大叫着:“小!小!小……”
“开!——哎呀!小!”
笑笑对着众人仰天大笑:“你们看,都说了跟我没错吧,小!”她一把抓过身边一个老头,对着庄家说:“怎么样,这下你该把他的钱都还回来了吧?”庄家认栽,将钱袋子扔了过来,啐一口:“算我倒霉!”
笑笑挤出人群,对着站在一边观战的端王摆摆手,说:“咱们走吧。”
两人出了赌坊,见端王但笑不语地看她,就说:“你看我做什么,我可不是好赌,前些日子在路上碰上这老头,输的裤腰带都要没了,我看他再这样下去要卖女儿,就好心帮他翻本。他哭的老泪纵横,答应了以后不再赌,就难得信他一次……”
“你找我来就为这事?”
“当然不是了。”她狡黠地眨眨眼。“我前些日子在这条街上丢了东西,现在想你帮我找回来。”
“什么样的东西?”
“嗯,一尺八的大个头,圆溜溜的头,络腮胡子,长相凶的可以吓哭小孩的一个三十往上的老伯……”
“是个人?”
“对对!”她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他还有个汉人名字,叫羊什么云的。”
“杨门三爷杨疾云。”
笑笑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你怎么知道?”
端王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看她的眼里多了分深究,但是一闪即逝。旋即,又浮起一个温和的笑意,道:“因为正好我捡到了。”说着一甩衣袍,“跟我来。”
笑笑一路跟着他,到了一家相对偏僻的客栈,敲开一间上房。
前来开门的是个相貌清秀的青年,儒生打扮,端的也是一张书生脸,眉间却隐约一抹肃杀。他见了笑笑有些吃惊,转头对着端王一礼,低声道:“殿下,快请进。”
却是笑笑首先一步跨进屋里,欢喜地大叫了起来:“羊!你果然还没死啊?”
坐在窗边喝茶的正是杨疾云,他剃了胡子,比起先前显得精神不少。闻言便站了起来,好气又好笑:“你个小丫头!竟然能被你找到这里。”
“哼哼,自然是我神通广大,那日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今天就见不到你了呢。”
杨疾云连翻了两个白眼,腹诽不已:你倒还有脸说这事……
笑笑毫不自知,恬着脸贴了上来,道:“对了,那天你被人追杀,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说起来还要多谢端王殿下。”
端王进来,笑道:“区区小事,三爷不必挂怀。”众人坐定,这才将缘由细细道出。
原来,就在数月之前端王府接到密报,说是预言被解,武林继往年纷争之后再起波澜,此次“炎景”之说,不单单是江湖的事,更关系到朝堂势力,因此由手握要权却闲身在野的端王来调查此事最合适不过了。
“此次的纷争,重在寻找‘炎景’的下落,相传‘炎景’落在蓝州。而要找到蓝州,就要有地图。”端王眼神一沉,“蓝州并非无迹可寻。”
“地图?你是说去蓝州的地图?”
“对。其实有不少人都知道,前任武林盟主临死之前拿出了一份通往蓝州的地图,但是他将地图分成四份,分别交付给了不同的人,并且留下‘待得群龙再昂首,始获炎景问江山’的遗言。我听说江湖各派都前去寻找蓝州,连临云宫也不例外,便立刻动身赶来,一进城就听说杨门的人也在此地打听消息,便让人多留了个心眼……”说着,他看了一旁的公叔荐一眼,继续道:“现在想来,我刚进城没多久,就碰上杨三爷被人追杀,便恰巧救了下来。”
笑笑恍然大悟,瞪着杨疾云说:“难怪我们会几次三番的被人追杀,想必是你身上藏了不得了的东西!”
杨疾云面露愧色,忽然撩起了袖子,含一口茶喷在右边膀子上,然后在笑笑震惊的目光里慢慢从膀子上剥下一层皮来。这自然不是人皮,而是一种奇特的仿制皮革,薄如蝉翼,跟真人皮肤相仿,不知以什么方法贴在了手臂上,不沾水就完全看不出倪端来。
眼看那奇异的皮革上竟然有莹白的线迹,摊开来足有扇面大小,正是一张巧夺天工的地图!笑笑激动地叫起来:“果真是你藏了好东西!这就是其中的一张地图?竟然一直在你身上?”
“其实早在我跟同门中人动身来这里的途中,就已经遇到了几次追杀,为了保住自己手上的地图不被其他门派抢走,我们一路北行,没想到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失散了,若不是遇上你救我……”杨疾云深深吸了口气,“那天,我让你跑后,本来是没想能活下来的,来的是临云宫那帮索命鬼,凭我一己之力根本不是对手,幸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得公叔兄弟出手相救。”
“哼,我早就料到你说的一半都是骗人的胡话。”笑笑嘟哝着,复而开心地抓起端王的袖子,问杨疾云:“那你怎么相信人家救你真是出于好意?”
公叔荐闻言扫了笑笑一眼,看到她抓着端王的手,而端王面色如常,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不禁面露诧异。他从小是王府的人,自然也是端王的人,却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景,这个嚣张的小女子又是谁,端王这样待她又有什么特殊的用意不成?
杨疾云没有发现这些细枝末节,面露为难地看了端王一眼,道:“端王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
“三爷但说无妨。”端王打断了他的犹豫,转而轻拍笑笑的头,说:“因为其中有一张地图在我手上。”
当下江湖各派都在寻找这几份地图,端王是聪明人,知道拉拢人的最佳办法就是有共同利益。他想要的是杨疾云手上的地图,但不能因此轻易得罪杨门,而杨疾云如今没有王府的庇护,也不一定能活的下去,与其让他落入临云门的手中,不如两人联手,这也是权宜之计罢了。
“那我们现在有了两张地图,不是比其他人更有希望找到蓝州?”笑笑兴奋不已,对着杨疾云道:“这样有趣的江湖事,你原先竟然还瞒着我!”
杨疾云恼怒地斥她:“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既然被你知道也就罢了,但决计不要乱说。不然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我又不是傻子。”她反驳一句,开心地冲端王道:“那有没有消息说还有两张地图在哪里?”
“地图共有四张,如今一份在杨三爷身上,一份数天前落入了临云宫的人手里,还有一份就是我手上的这一张,至于最后一份……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长安。我想,我们还是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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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一行随端王回到军营中,就见翎少提着剑快步走了出来,怒气冲天地呵斥着几名属下,程江则默然立在一边。翎少回头见了笑笑,便面色阴沉地问:“你今天到哪去了?”
端王见他面色不善,不露痕迹地上前一步将笑笑挡在身后,问道:“翔翎,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方才,文书库遭人洗劫!”翎少瞪着一干人等,最后却将目光停留在笑笑脸上。“此等军事重地,擅入者死,然重兵看守之下居然还被人翻得一片狼藉!如果丢失了什么重要文献,我等更是万死难赎其咎。所以我问你,今天你去哪里了?”
“你是在怀疑我?”笑笑这才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不已。虽然这种事也的确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以往大大小小的前科,很难让人不做猜测。
两人正要争执,却被端王一把拦住了,道:“笑笑跟我在一起。”
“没有离开过?”
“如果她离开过,我会知道。”他说这话,自然可信。
翎少稍敛怒气,说:“不是就好。”他这才注意到跟在端王身后的两个人,公叔荐是端王的人,他自然认识,而另外一个……
他神情一变,“这位不就是……”
“正是杨某,少将军别来无恙。”杨疾云已经上前一礼。两人虽然并非熟识,但出入江湖也算是点头之交,彼此具是一身正气,未免有相惜之感。
“三爷多礼了。没想到此番连三爷都亲身涉险,看来免不了一场江湖浩劫。”
“事关杨门,怎奈随波逐流。”杨疾云叹了口气。却听翎少哈哈大笑起来,道:“还有让杨三爷觉得棘手之事,实属难得。来,里边请!”
众人坐定后,端王说明了回长安的打算。翎少拢着眉想了半晌,点头赞同道:“我正有此意。本来以为我们还有些时间可以慢慢找出‘炎景’的下落,但就今日之事,看来已经有人走露了风声,连这里都被盯上了。”
“你认为会是谁的人?”端王道。
“这我也拿捏不准,来人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来去自如,可见身手十分了得。我一接到消息就马上告诉了你,当下还没有彻查此事。”
“眼下各路英雄汇集,不管来人是正是邪,他既然没有同我们起正面冲突,可见对手上的消息还没有万分的把握,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你放出话去,只说是军中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对此加紧彻查,尽量分散对方注意力。既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蓝州,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确保这两份地图安全无疑之外再去找其他两份,长安是最佳地点。我等即日起程。”
“也只能这样了。”翎少难得忧心忡忡地看了众人一眼,“若非我军中事务繁杂,程江也是无暇抽身,否则一定护送你们回去。此行凶险,万事还需小心为上。”
杨疾云等人点头应是,道:“少将军挂心了,一入中原地带我等四人便会与门人汇合,断不会让东西落入他人手中。”
“我这就叫人替你们打点一下。”突然他想起了,瞪着眼睛道:“等等,四人?你们莫非要带笑笑一起走?”
“我自然是要一起走的。”笑笑不屑地撇嘴,躲在端王身边显然找到强有力的靠山。
“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
翎少顿时气得像斗鸡一样,伸手来拎她的领子,却被躲了过去。“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中原武林的事,你不要凑热闹!”
“你管我。”
杨疾云听了笑出来,他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但依现在看来,笑笑要掺一脚的念头应该是早就打定了的。他倒不是怀疑笑笑会有什么不测,只是不知她一路跟着到底打的什么注意。看端王的意味不明地态度,却是默认了让她跟来的。果然,端王伸手拦住了翎少,说:“笑笑的话我会护她周全。”
“邺,你不知道,她根本就是个麻烦包……”翎少直呼端王名讳,显然是对多年好友这次的决定不满到了极点。话未说完,端王已经果断地摆了摆手,说:“我会带上她。”
笑笑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冲着面色铁青的翎少甜腻地笑了起来。“就是这样,劳烦少将军替我也备一份行囊吧,好让我路上有点碎银花花,咱们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滚!一辈子也不要见才好!”
从翎少的营帐中出来,笑笑冲端王摆摆手。“殿下,我回去睡啦,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见……”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迷糊地走了。
杨疾云上来短促地嗤笑一声。“真是个偏心的丫头。”
公叔荐看着远远伸懒腰的笑笑,低声问:“殿下,我们真的带上她?”
端王隐隐笑了一下,这让他的脸看起来显得更加清隽莫测了,仿佛是什么凌然的东西融在那双眼里。他说:“她会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