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1 / 1)
晴明现身于皓月当空的朱雀门前时,时间已过亥刻。
“你迟到了,晴明。”博雅说道,他是一副准备战斗的装束,腰挂朱鞘长刀,握弓在手。
博雅有点气愤的表现,让人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在自言自语的说:“我一个人能够保护得了晴明吗?”的样子。
虽然晴明是一个阴阳师,可是博雅就是出奇的想要保护他,而且还是在鬼怪之中保护他。真不知道应该说博雅是太过胆大,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但不管是哪种,动用了一些手段听到过那段话的晴明心情很好。“对不起,睡得有点过头了。”
“我刚才还在想,你要是不来,我一个人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博雅有点不好意思的对着晴明说出刚才那番不自量力的话,所以说出了另一段的心里话。
“哎,办得顺利吗?”晴明明明知道,却当成不知道,只是语气平静地问道。
朱雀门四周不见人影。抬头望,只见月明之夜,黑沉沉的朱雀门巍然屹立。
“圣上御览龙胆和和歌之后,潸然泪下,闭上双眼说:‘啊,那一夜之情,朕已忘记了。原来竟是这样,实在对不起。’——头发也在这里啦,你看!”博雅取出了圣上给的头发,继续开口:“圣上让我转告你,说是谢谢你用心良苦,还说,若那女子作为死灵前来,今夜可能就是头七,我就在清凉殿上,为她念一个晚上佛吧……”
“真是圣明。”晴明态度平和,但其实他说这句话时,是带着嘲讽的意味的。可是博雅太过愚笨了,完全听不出来。
“哎,晴明,圣上说要谢谢你,是怎么回事?”
“哦,是我关于回避的安排。谁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从前的女人的事。即便圣上也不例外。”晴明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声音传过来了。
吱、吱——晴明和博雅同时朝声音出现的方向望去,只见月光之下,对面有一辆牛车缓缓而来。
握弓在手的博雅就要迈步向前。
“等一等……”晴明按住了博雅。“能把圣上的头发给我吗?”晴明从博雅手中接过圣上的头发,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
牛车停了下来。
“要是阻拦我,你会很惨。”牛车的帘子已经烧掉了,车内一片昏黑,而在这样的黑暗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对不起,但不能让他和你在一起。”晴明这么一说,没有帘子的、昏暗的车内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脸。这张脸随即变成了青面鬼的脸,头发蓬松。“人虽不能来.却有替代之物在此。”
“替代之物?”“他的头发。”“哦?”听了晴明的话,鬼应了一声。从它的口中,悠悠地吐出一缕青烟。
“呵呵……”鬼发疯似的晃着头,痛哭起来。
“虽然迟了一点.但那首和歌和龙胆,已经交给他了。”晴明静静地说道。
鬼更是号啕大哭,头晃得更加厉害。
“据说他看了你的和歌,流着泪说:‘实在对不起。’”晴明说着,悄然向前,把手中的发丝盖在车轭上绑的头发上,打了一个结。
“嗷嗷!”鬼的号哭声更大了。
然后就听到啪的一声,一道白光掠过,鬼、牛车、那一对男女全都消失无踪了。地面上洒满月光,只留下了绑在一起的男女发丝。
“结束了。”晴明说道。
“结束了?真的?”博雅问道。
“因为说是告一段落吧。因为这下子,那女鬼不会再烦他啦。”
“他?”“圣上啊。”“晴明,我跟你说过,不应该那样称呼圣上。”“只在你面前才说的嘛。”晴明微微的笑道,表示出自己对博雅的信任,让博雅的脸微微的发红。
“博雅,头七之夜不是还没有过去吗?”晴明看着博雅脸上的红晕,觉得两个人还可以再相处一下。因为来之前他卜了一卦,说是今天会有所进展,于是,他说:“那么,把这件事报告圣上之前,陪我走一趟如何?”
“陪你到哪里去?”
“去刚才那女人所在的地方。”晴明给了博雅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圣上不能公开去做这件事,所以我们去找回那女子的遗骸,以相应的仪式埋葬。”
“我不大懂什么女人遗骸,但只要是为圣上办事,陪你上哪儿都行。”
“那就说定啦。”“不过,要陪你到哪里去呢?”“我已经猜到地点了。”“哪里?”“大概是隔着大内,在另一边山上的某个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女子应该是用了镜子魔法。”“什么镜子魔法?”“博雅,这可是你教我的。”“我?我什么时候教你那种东西?”“察觉那男子把刀挂在右边腰间的,不就是你吗?”晴明边说边迈步向前。
“等一下,晴明。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晴明不知是否听见博雅的话,他站住了,弯腰捡起地上的两束头发。
“哎,走吧。”晴明说道。
于是,两人来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杉树林中。博雅手中的火把映照着长了青苔的树根和岩石。
“要走到什么地方为止呀,晴明?”进入树林走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了,博雅才忍不住问道。
“找到那女人所在之处。”晴明答道。
“我是说.那是个什么地方?”博雅又问。
“等一等再告诉你。”晴明没有回答博雅的问题。
“在这种可怕的地方走,恐怕遇上的就算不是那女鬼,也会是别的什么鬼哩。”“说的也是。”晴明答得很干脆。
“喂喂,晴明。”“由镜子魔法所创的灵气之道,还剩下那么一点。顺着它走,总会找到的。”晴明这样解释。
黑黝黝的、无边无际的森林,只有几道月光能射进来,而博雅手中的火把已经是第四枝了。
此时,晴明突然被什么拌了一下脚,差点儿摔在了地上。幸好博雅眼疾手快,及时的扶住了晴明的腰。“怎么了,晴明?没事吧?”博雅有点紧张的问道。
“好像已经到了。”晴明回答,但是博雅并没有着急着松开手,只把火把往前照一照。
眼前的昏暗之中,一个朦胧的白影出现在树林下的杂草丛中。原来是一个特别大的杉树头浓黑笼罩在白影周围,像雾气一样在动。
树林中冷气侵人,不知道是因为怀中的人,还是因为即将出现的鬼怪,博雅觉得自己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
白影子似乎放着朦胧而微弱的光。晴明没有挣脱博雅,只是微笑着说:“我似乎不小心拐了脚,你带我过去吧。”
博雅这才得以不用松开手,而带着晴明,缓慢地向白影走过去。
不久,两人驻足白影之前.出现了一个女人。一身素白的装束,女子端坐在开始枯萎的树下杂草中,平静地注视着晴明和博雅。
她就是刚才在牛车内变成鬼的女子。年龄约在三十出头的样子。
“恭候多时了。”女子丹唇未启,已闻其声。
“这个请收下。”晴明从怀中取出两束黑发,在博雅的帮助下,将两束头发呈送到女子面前。
女子用脸颊轻抚着黑发,又贴在唇边。她双手握着黑发,托着头发的手放在膝上。
“你看呀,晴明……”博雅叫道。
女子身后的大杉树的树身上,嵌入了一块镜子。杉树的根部,倒卧着两条犬尸,轻微的腐臭飘散到空气中。
“您可以把原因告诉我们吗……”晴明问那女子:“镜子魔法主要是女人掌握的法术,而你和他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说起来,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原是在宫中做事的,因为某个缘故,远离了京城,住在山里。”女子平静地应道:“我第一次见到那位贵人,是我年仅十七岁的时候……那时那位贵人还没有成为圣上。那位贵人来到我家,正值秋天。母亲告诉我,那位贵人在打鹿时迷路了,寻找路径时,不觉来到在山里的我家门口……那位贵人来到时,已是黄昏,跟随从们也失散了,身边只有两条狗——现在已经变成我身后的狗尸了……”女子缓慢而从容地说着。
晴明和博雅都静静的听着她的叙述。
“那天晚上,那位贵人就住在我家。当晚,便和我订下婚约……那位贵人对我母亲说,第二天一定来接我们,说完便走了。两条狗就是那时留在我家的。已时隔十五年了……”女子停了一下,泪水潸潜。“自那以后,我没有一天忘记那位贵人。心里总想着:‘明天会来的。’‘明天会来的。’就这样过了十五年。期间母亲去世了,我盼呀盼的,忧思如焚,以至忧伤而死——那是七天前的事。”
“因为怨恨已甚,食不下咽,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已到尽头,决意生不相逢死也要相见,便在此处作了邪法。”女子指着树上的镜子,说:“那边的镜子,是我家传的宝物,从前我家兴旺时.当时的圣上赏赐的……而那两条狗,我用短刀割喉杀了它们。十五年朝夕相伴,心意相通啊。它们不加反抗就让我做到了。真是凄惨。”
“拉车总是牛,车伺念在此?”晴明低声念着,望着女子。“和歌的意思是明白了,但附上的一支龙胆却仍不明何意……”
女子抬起头来,决然地说:“龙胆就是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晴明点点头。
女子垂下视线。“有了这束头发,现在我也得偿心愿了……”她握住头发的双手放在胸口。“变作凄厉之鬼、夺取无关者的性命,我的内心遗憾不已啊……”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女子仰面倒下,最后说了一句:“谢谢了。”
晴明和博雅走近女子。
移过火把照着,见那里倒着一具女尸,肌肉已一半腐烂,胸前有两束黑发。
“终于可以死去了啊……”博雅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嗯。”“晴明,向你请教一个问题。”“请教什么?”“关于那首和歌和龙胆的事。这些东西其实是要送到圣上手中的吧?”“应该是吧。”“你说过当时搞错了。你怎么知道错送到我手上了呢?”“凭《心经》。”“《心经》?”“你接到和歌的时候,不是正捧着圣上刚抄写的《心经》吗?”“对呀。”“所以就弄错了。”“是这样啊。”博雅说着,打量着火把映照下的女子的脸。
“鬼真是好可怜啊……”他喃喃说道。
女子的脸已有一半腐烂,但那嘴唇边似乎浮现出一丝微笑。
博雅同情完了女子之后,又有些苦恼的看着晴明:“你的脚受了伤,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可以啊。”晴明不太明白博雅的苦恼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不想送自己回家吧?可是博雅的性格晴明很了解,所以这种可能性是零。
所以,晴明静静地等着博雅接下来的话。
“就这么走着回去的话就太慢了,而且你的脚又有伤,恐怕会更加严重。所以……”
“所以?”
“虽然可能你会觉得不太得体,但我可以抱着你走回家吗?”
其实晴明觉得不如用背得更好,但是博雅的身后已经背着箭筒了,他也不能强人所难。而且,卦象上说的更近一步所指的可能就是这个吧……
“可以啊。”晴明若有所思的看着博雅,看得他的脸越来越红,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对着博雅的脖子张开了自己的手,揽了上去。“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