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1 / 1)
“成亲?”商府后院传来商家大少爷的咆哮。
青天霹雳,商延很难相信这就是卧病母亲将他从关外急急召回的目的。但是商老夫人神态安详,语气平静,望着儿子的眼神充满坚定意志。是的,这次一定要逼他就范。
“听我说,娘。”商延屈膝伏在床前,笑眯眯地看着商老夫人,“现在商家最重要的事不是生意,更不是我成亲,而是您的身体。等您养好病,我保证,立刻成亲。来人啊,把带给老夫人的人参鹿茸拿过来!还有还有啊娘,这次孩儿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关外神医……”
“延儿。”商老夫人打断他的话,她太清楚这个儿子的招数,以前她可以纵容他,可是这次不行,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没找到人帮她栓住这匹野马,她无法安心而去。“你已经二十八了,要拖到什么时候?就当给娘冲冲喜也不肯?”
“可是府里的生……”
“你什么时候真正放了心思在商家生意上?”商老夫人嗤之以鼻,“若不是五个老管家帮你担待,……咳咳……咳……你会有那么快活?要不是娘生这场病,你肯老老实实在京城呆上两个月?你存心早点气死娘是不是?娘抱不上孙子,难道连碗媳妇茶也喝不上么?咳……咳咳咳……”
商延默然,伸手抚着母亲的背,尽量不惹她动气,可是这次好象情况不妙,他只好搬出最强有力的说辞:“可是,娘,自青家三年前那场大火后,那青家小姐不就没了消息么?”
“你还记得你有个指腹为婚的妻子啊?”商老夫人没好气道,“要是早两年你娶了人家,最起码人家姑娘不会不知生死。唉……咳咳……可怜好好一家人怎么就没了音讯呢?”
“娘,”商延窃喜,赶紧趁热打铁,“爹生前呢最讲信用了,答应别人的事一定会做到。要是现在孩儿娶了别家姑娘,以后若是青家小姐找上门来如何是好?所以说,孩儿的婚事不急,娘以后养好身子……”
“咳咳……你的意思是说,非青家小姐不娶?”商老夫人懒得听他废话,久病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光彩。
商延点点头。一场大火,三年时间,他想那青家小姐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真的?”商老夫人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
商延皱皱眉,他怎么有不祥的感觉,可是他不信邪。于是他点头。然后他看见了他母亲久病以来最开心的笑容。
“青鼎,快出来……咳咳咳……咳……咳……”
商延赶紧坐到母亲身边,帮她抚背。
“是,老夫人。”温柔悦耳的声音。
商延愕然看着一个青衣女子从屏风后盈盈走出,陌生清秀的脸,长长如瀑的黑发,端了参茶来床边。
“她……”商延有些口吃,“她?”
商老夫人不理他,也顾不上喝茶,欢天喜地扯了他腰间的半块玉佩来比划。
商延看着两块残缺的玉佩天衣无缝地拼合一起后,头轰的一声就炸了。他指腹为婚的唯一信物呀。
“青……家小姐?”
“废话!”商老夫人把拼起来浑然一体的玉佩在他眼前一扬,然后亲亲热热拉了伫立一旁的青衣女子坐到身边。“唉,说起来还是你八岁时见过你了,咳咳咳……一转眼大姑娘了……”
商延赶紧站起来,瞪着那纤纤女子。天啊,他要和这身无二两肉的丫头共度一生?
他吞口口水,干巴巴道:“娘……你……相信了?”
青衣女子一怔,低下头,始终没看他。
“混帐!”商老夫人大怒,看来今天她利诱威逼都得用上,“咳咳咳……青鼎生得和她娘一模一样,就算没那玉佩,娘也一眼认得出来。你想反悔?咳……都给我进来,看看你们宠的好少爷!”
五个在商家兢兢业业的老管家走进来。除去在京城的大管家,其他四位常年在各地的管家齐聚京城,这在商家可说是盛事了。连管家都全部召回了,商延想起四个字,在劫难逃。
“难道少爷忘了刚才说的话?”五个老头齐声问。
商延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那好,”商老夫人一锤定音,“咳咳咳……咳……咳……三天后,商府办喜事!”
青鼎始终安静,低垂的脸看不见半点神情流露。
是夜。无星无月。
京城屈指一数的烟花盛所——温柔乡,灯火摇曳,歌舞升平。
穆子白和薛邑看着霜打了一般的商延,偷笑个不停。
商延大怒:“没看见我生不如死吗?叫你们来是落井下石的吗?”
薛邑急忙安抚他:“当然,我们理解。可是,我们又能怎样呢?”一匹野马即将被套上缰绳当然痛苦。
“一场大火,”商延仰头咕嘟喝口酒,“三年颠沛流离,那丫头怎么……怎么就还没死呢……”
“商延。”穆子白叹气不已,“怎么说也是你将过门的妻子,没必要这么咒人家吧?”
“妻子?”珠帘响,红砂妖妖娆娆飘进来,熟练地往商延身边一坐,“谁娶妻?”她知道这几个公子哥可都是爱玩的主,谁甘心娶妻了?
“商府大办喜事,你不知道?”两个多事的家伙瞪大眼。
红砂神色一黯,商延?那个野马一样的男人,有漆黑的眼,挺拔的眉,褐色的胸膛,笑起来神采熠熠的男人,终于要娶妻了?红砂心里嫉妒滴血,面上却巧笑倩兮,她知这男人走大江南北心思飘忽,她抓不住,也配不上,但想想能堂而皇之唤他一声相公的人,却只是他妻,这已足够让她嫉妒,即便是那妻也抓不住他心。
商延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摇摇手,醉熏熏搂了红砂进怀:“红砂多好,起码抱起来象棉花,……那丫头瘦得风都能吹倒……唉——”
“想必未来少夫人很是貌美?”红砂为他倒酒。
“嗤——”商延撇撇嘴,“圆脸扁脸都没看清。不过娶来给我娘冲冲喜——”他忽然精神一振,“对了,若是我说东她不敢向西,岂不是成不成亲都一样?”
穆子白和薛邑眼神交会,可怜的丫头,要和一匹野马处处较力。
“小姐,夜深了,小心露重。月儿听人家说,北方可比南方冷多了。”
青鼎倚在窗前,回想起今天商老夫人利诱威逼终于骗得那桀骜男人点头应婚,她自然很清楚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小姐,未来姑爷长什么模样呢?今天小姐在老夫人那里见到姑爷了吗?”月儿铺好床,碎碎的小嘴闲不住。
长什么样?她似乎没抬头看过他,只知道是个高大男子,不同于南方男人的文秀。至始至终她都被强嫁于人的羞辱感包围,要不是父亲临终的谆谆嘱托,老夫人的哀哀恳求牵绊着她,她宁可带了月儿回南方去,靠刺绣度日。
她抬头看漆黑长空,爹,为什么一定要青鼎来呢?
张灯结彩,大喜大庆。
但商延觉得与自己无关。他把婚宴当酒会,和一群朋友喝得不亦乐乎,全忘了洞房里还坐了新娘子,气得商老夫人只好下令将他押进洞房去。
青鼎被凤冠压得肩酸颈痛,该尽的礼数已尽,下人们都退出去了。洞房很冷清,她听着商延咕嘟咕嘟灌茶的声音,知道他已进房一会儿了,可是他不说话,也不揭她盖头。
商延喝了冷茶,人也清醒大半。他冷冷看霞冠凤披的新娘子,觉得很可笑,两个陌生人在一群人吹吹打打后,就成了夫妻。
“自己揭盖头好了,反正你揭我揭都是揭。我们得谈谈。”商延淡淡开口,说得轻轻松松。
青鼎深吸口气,仅有的一点憧憬被粉碎,颠沛流离的这三年,她已经学会能忍则忍。她扯下红盖头,顺便取了凤冠,整个人顿时清爽许多。她感到累,但还得应付这传说中很是难缠的商家大少爷。
“我真的那么难看?”商延不明白她为什么始终不抬眼看他,一张脸都没什么表情,新嫁娘应有的娇羞、期待和好奇全在她脸上看不见,反而冷静得像波澜不惊的水。“起码你看我一眼,以后碰见也认得出啊。”
青鼎终于看他第一眼,他并不知她平静外表下也有羞涩激动。
好看的男人。抱胸坐着,歪头看她,桀骜悠闲。
“我知道你不愿意。”青鼎幽幽开口。
“那又怎么办?”商延没想到这木头先开口。
“你一定想好了,说吧,我听。”
商延吃惊这女子怎如此冷静直接,哪像个女人。“很简单,人前夫妻,人后各是各。”
青鼎想苦笑,爹爹能不能想到她的夫婿在花烛之夜和她谈条件,好象谈生意。“好的,但我有条件,三个。”
“说。”
“第一,一年之内不能休我,一年后我们各走各,你休我走。”
商延瞪大眼。这是一个女人说的话?在洞房花烛夜说的话?
“第二,名义上做妻子该管的事情我必须管。至于第三,我想好再告诉你。”
“不公平,谁知道你要提什么要求,说完!”商延摆摆手。
“我不会缠着你不放,我还是比较适合回南方生活。”青鼎撇撇嘴,这让她看起来终于有了一点小女子的娇态,“男人应该有一点气度,别这么斤斤计较。”她站起来,走到桌边拈一块桂花糕来吃,一边说,“你要是放心不下,这么吧,我来磨墨,写个书面协议,大家说话也方便。”说着津津有味吃糕。
商延基本没话说,也没去深思她提的条件,听起来好象防碍不了他。太可怕,这个女人完全不像女人,还好不用和她过一辈子。
“成交!”
他想了想,强调道:“记住,一年。”
青鼎点点头,忙着磨墨写字。
商延不以为然,随意签个名,觉得该做的事都做了,很顺利,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利落,他原先想好的利诱威逼根本无须使用。于是他伸个懒腰,起身走到床边,扯了一床被子扔地上,然后倒头就睡。
夜已深。
青鼎孤独坐在床边,看着地上熟睡的男人,她伪装坚强的面具卸下,是憔悴失落的容颜。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在这个成为她夫君的男人怀里撒撒娇,然后睡去。以前她想过新婚夜很多种,惟独想不到这种。
她抱一床棉被,蹲身为商延盖上,然后细细看他熟睡的眉眼。
“小姐,我看见新姑爷了,比月儿见过的男人都好看也。”耳边回响起白日里月儿兴奋的话。真的好看,宽阔的额,挺拔的眉,黑发随意绑了,总有不羁的几缕散开。不过可惜不会是她的,她想苦笑,却笑出两滴泪。她擦干,告诉自己一年会很快,她完成两个老人的嘱托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