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chapter 2.(1 / 1)
对于她的歇斯底里,一向安静温柔的德光是相当容忍的。
他没有因为园枝的神经质而远离她,反而听任她的每一个几乎是无理由的命令,尽全力让她感到安心,帮助她舒缓下来。
与我平日听到的各种传闻不同。
外貌和才华远胜于园枝的德光,在众人的眼光中是迫于无奈才开始与园枝交往的。
然而此刻看来,他们之间有着更深的,不为人所知的深刻羁绊。
“你怎么不吃东西?快吃啊——”
园枝走到我身前,将豆子的罐头粗暴的抵到我的唇边。
嘴角因为碰撞而感到了疼痛。
豆子连着汤汁一起,都洒落在了地上和我的裙子上。
这惹怒了园枝。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偏食吗?!你到底是什么大小姐啊——不吃的话——”
她又一次伸出手。
我有些害怕的向后缩。每一次正是因为这样恐怖的喂食手法,才让我哪怕是饿着肚子,也根本吃不上几口食物。
然而园枝还是坚持要绑住我的双手,而且拒绝由德光代替她来喂我。
她的动作非常大,甚至将我抵在了身后的墙上。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握着罐头的右手。
德光用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凝视着园枝,缓慢的摇了摇头。
园枝愣愣的看了他几秒,忽然眼泪从她大而明亮的双眼中滚滚流出。
我和德光都吃惊的盯着这一幕。
——终于爆发了吗?
然而园枝却并不如我所想象的那样边哭边叫喊,如同一般发了歇斯底里症状的女人那般,将一切都视作对她的迫害。她哭得甚至可以说是安静的。
然后她忽然俯蹲下身,紧紧地抱着膝盖,断断续续的,发出仿佛即刻就要窒息般的压抑的抽噎声。
德光对此沉默着,然后抱住了园枝。
园枝在此刻忽然喊叫出来:
“我不想死!不想死——为什么?那个怪物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她哭着,紧紧地抓着德光的手。
仿佛那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德光无话可说。
——那是否是她幻觉中的怪物?
总之园枝已经不正常了。
不管她是否看到了幻视中的怪物形态,对于我们来说,对于她自己来说,现在的她都非常危险。
“如果要杀我们——我就杀了她!杀了她就好了——”
园枝忽然转过头朝向我。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蓄满了泪水,此刻竟隐隐显出疯狂的光芒。
盯着我时,竟像是野兽一般。
然而德光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开始在她的耳边小声的说着什么。
园枝因为他的安慰而渐渐放松下来。
她喃喃的说:
“很痛——很痛啊。我不想死了……”
德光的手被她的指甲掐破了皮肉,血液顺着手背流下。
她似乎此刻才注意到了这点。
瞬间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又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你不应该伤到手的……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德光放任她疯狂的寻找创口贴和纱布,并没有阻拦她。
只是仍旧用那温和的声音继续安抚她:
“没有错。园枝没有错。”
——这是“共依存”。
毫无疑义的“共依存”。
——是吸血鬼和它的人类。
不提供又或得到这份温暖的话,立刻就会枯竭。
我望着他们两人,心里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相良会不会察觉到我已经不在了呢?
他会来找我吗?
可是片刻我就想起来,他的父亲诚俊博士正因为研究所陷入宗教集体自焚事件而处于人间蒸发状态,现在生死不明、下落未知,恐怕相良比谁都要心焦。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又怎么会想到我呢?
朋友处于这样的情形下,还渴望着得到对方的关切——实在是太无耻了。
不可以。
不可以让相良也陷入这样的困境。这——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然而说到这个问题——
这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奇怪。
我能感觉到德光对园枝的容忍——他绝不会离开她,出于一种近似于“吸血鬼”的目的。
夏川曾经形容过德光。
“没有得到些什么的话就像是行尸走肉。”
“这样的人会不带任何愧疚心的索求他人的温暖,是非常卑劣的典型。”
德光是依存于园枝的。
他几乎像是吸取着园枝的养分一般,依赖于她的爱情与温暖。
所以哪怕是神经质的园枝,他也同样伴随在她的身边。
然而园枝呢?
她对于德光的爱令我困惑不解——她虽然爱着他,但在我看来最容易理解的方式莫过于——她是在供养着他,然而她却半分也不信任他。
证据就是她从不肯带他外出。
不管是寻找食物和水,又或者如现在一般——她在校舍内进行巡逻,却不肯派遣德光。
她认为——他会逃走的。
这或许可以被认同为一种奇特的占有欲。
然而那并不仅仅是占有。
她将他视为自己的东西的同时,还不肯给予他信任。
或许。她是把德光看做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而并非是人类,所以是无法用对待人类的信任来信任德光。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或许从不相信德光的爱。
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或许极大。
因为我也不明白德光对她是爱,又或者是超乎寻常的依赖。
这两人——几乎就是在这般纠结的情感中,相拥在一起,谁都不肯允许对方的离开。
园枝出去巡逻的五分钟后,德光又一次执起了画笔。
他的目光沉重,神色比之前更加疲惫。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忽然控制不住的问他。
这个答案是重要的。如果解决了园枝的恐惧,她或许就愿意将我放走了。
然而德光在瞥了我一眼之后,又再次将目光集中于面前的画板。
在我以为他或许不会回答问题以后,他突然开口了:
“园枝她——一直都非常在意我和夏川曾经交往过的事实。她认为,自己没有夏川漂亮,头脑不及她聪明,甚至连家世也不如对方……这样的她认为夏川是她终身的敌人。即便我对她坦白多少次自己的心意,只是因为与夏川交往过的罪孽,她也是不会相信我的。”
这样说来——其实即便没有过与德光交往过的事实,夏川与园枝之间都是敌对的关系。
而德光自己也是明白自己从未得到过园枝的信任的。
但是——这与园枝口中所说的“怪物”是无关联的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与夏川交往吗?”
他本来消沉的神色,在忽然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甚至是期待的。
他看着我的目光,正是在传达这点。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或许是不该听的话题。
然而话题的引导者并非是我,这个话题还是自己展开了。
他选取的角度非常奇特,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或许是之后的所有内容,对我来讲都是令人惊讶——甚至是骇人的。
“你曾经去过夏川的家吗?”
“有过——两三次。”
“夏川的父母是方振的上层人物,她的家靠居着山壁,迎面是一小片树林,顺着树林中的小道走,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就会走到市中心的主道上。她家里的花园是专门园丁维护的,长着一片非常漂亮的,见过就难忘的丽格海棠的花圃。花圃旁搭建着一个俄罗斯式的木质亭子,而亭子的旁边,驾着一把摇椅。”
我不明白他说这些有什么样的意义。
我曾经在夏川家的亭子中喝过茶,也在摇椅上坐过。
夏川还曾玩笑般的从后面推着摇椅,欣赏我吃惊的尖叫。
“但是以前摇椅的位置,并不是在那里的。”
德光忽然这么说。
他望着外面的大雨,透过雨幕似乎正在看着摇椅。
这样的神态,令我感到非常不安。
“那是在与夏川交往之前——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为了画海棠花,天天在她家院外的一个角落里临摹。从下午三点到五点,这一段时间是我所能感受到光线最适宜的时间段。原本——是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切的,只不过那一天忽然感到有些莫名的胸闷。”
“有的时候是会这样的。本来一直正在试图完成的作品,忽然在眼前显现出另一副模样——从任何一点上看来都毫无价值,甚至是令人厌恶的。为了不因为一时的冲动将它完全烧毁,我走出家门,走上了这一段时间内都非常熟悉的道路——去往夏川家花园的道路。”
“本来一切都是合理的。正常的。哪怕只是区区的散步,看上一眼就往回走,劝说自己只是呼吸新鲜空气的程度——这些也就变成了再自然不过,绝不会异常的情况。但那时我的心情,是一种有时会经常感受到的郁结心情——不管做什么都有所欠缺,心里总是无法满足。看到的一切都令人生厌,生活中的事物,乃至是牵涉哲学的书籍,称为伟大的画作……这些在这一刻都变得非常庸俗且毫无意义。于是就只能拼命用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来吸引注意力,努力让思维转移到别处,那时大概就是如此,好像如同人生最后一次去看某样东西一样,我拼命的看着那片海棠花圃——然而就在看的途中,我发现了一样无法理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