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chapter 25.(1 / 1)
他也不看莲苑一眼,只盯着自己右手边车窗外的风景。
实际上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只是如同往常的林荫道而已。
晚上并没有下极大的雨——至少并非是暴雨,而且只有短暂的一阵。他们行驶的车道不算泥泞,天气也不算很糟糕。晨雾在渐渐散去。
“模仿本身是不会造成谋杀的结果的。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于模仿者来说,她的行为或许并不会自我理解为谋杀——当然这点在我最初接触两个少女的案件时是被证实了的。只是单纯的、自然的淘汰结果而已——对加害者而言。但是对于余佳小姐来说,她显然不是把黎娜小姐的死理解为单纯的自然淘汰,也并不是没有愧疚感的——对于杀死黎娜小姐的事。”
“那……你还是认为是余佳杀害了黎娜?”
“不——关于这点,余佳小姐大概没有说谎。她并没有杀死黎娜小姐——当然并不是没有杀意,而是没有胆量与能力。”
莲苑面无表情,似乎对于类似的话题并没有任何特殊感受。
但韩西还是觉得无法忍受。
他的记忆里很清晰的显现出两个少女在一起时的场景。
她们之间的关系固然是奇特的亲密。然而是少女之间常常产生的场景,并不让人觉得有何异常之处。而这份正常之下,却是偶像般的模仿与欲取而代之而不得所产生的杀意。
——如此恶心的话题这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余佳小姐恐怕一直都视黎娜小姐为理想中的女性——或者说理想中的自己应有的姿态。虽说黎娜小姐看上去有——或许这么说略为过分,但是还算确实——过于高傲以及虚荣的缺陷,但这些都因她个人的魅力所补全,余佳小姐大概正是憧憬着这类的特异型魅力。与其说渴望着与他人和善相处,不如说是希望变成如黎娜小姐一般与他人格格不入,甚至惹人嫉妒的存在。”
难以理解。
但韩西拒绝相信这是男女之间的特异点,大概只是余佳本身的问题吧。
“余佳小姐表现出很正常,也很典型的中间儿综合征。她的所在家庭是一个非常和睦的、与人和善的大家庭。家中除了排在中间位置的余佳小姐之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以及两个弟弟。虽然不过只是猜想——我想余佳小姐在这样融洽——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认为庸碌无奇的家庭,难以找到自己合理的位置吧?无论怎样突出的凸显自己,在兄弟姐妹中也无法出挑出来……在任何人眼中,也只是巨大家庭的一份子。对于这样没有自我的生活,感到非常厌倦了吧。”
韩西自己就并非出生在一个大家庭中。
他是父母唯一的一个孩子,而父母的宠爱也让他在学龄前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即便在父母去世之后,他的伯父伯母也仍旧对他很亲切。他从未想过在家庭生活中不受重视,又或被冷落是何种滋味。
但恐怕并不好受。毕竟面对的是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然而就算是努力的使自己产生价值,赢得他人的注意也是困难的。尤其对于余佳这样性格并非顽皮也非封闭,头脑介于愚钝与聪慧之间,容貌又只是中流的女孩而言——遗憾的完美继承了这个家的中庸属性,并深深嫉恨着这一点。
对于这样的余佳来讲,无论何时何地都凸显自己存在的黎娜,简直是最合适的目标人物。
韩西有些理解余佳跟随黎娜的心情了。
“在与黎娜小姐的相处过程中,余佳小姐大概清楚的了解了黎娜小姐的一切。但奇异的是,前者对于后者多舛的命运并未有丝毫同情——反而——大概正是因此,而感到十分羡慕。对于对方独一无二的生活,受人注目的吸引力……关于黎娜小姐的一切,都足以让她产生渴望与憧憬。在了解了黎娜小姐的性格、习惯、过去甚至说话口吻之后,她所做的——大概就是不断去学习,直到有一天变得与黎娜小姐的行为活动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思考方式也愈加相近。她就自然的产生了,她才应该是这一角色——黎娜小姐这一角色的认定。虽然无法断定她的杀意是从何时起,或许是从了解了黎娜小姐的那一天开始,又或许……只是在天台上目睹了黎娜小姐被刺伤的那一刻起——名为杀意的妖怪就从心里形成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真正的杀死黎娜小姐。可即便没有动手,对于她来讲她的行为也等同于杀害吧——毕竟她是唯一一个亲眼目睹了黎娜小姐自杀的目击者。”
“亲眼……看到了吗?”
“不错。而实际上,她是有能力也有义务去阻拦黎娜小姐的自杀行为的——即便是身中一刀,对于患有重度‘Cotard综合症’的黎娜小姐来说,也不一定是必死无疑的。然而放任神志不清的黎娜小姐跳楼这件事,足以成为余佳小姐杀人的证据,也是她愧疚的来源。”
余佳满口否认,却仍旧无法逃避的愧疚感——来源于她对黎娜的袖手旁观。
韩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被安置在担架床上沉沉入睡的余佳。
就是如此普通的女孩,竟心怀如此多可怕的感情与念想。
如果是他的话,恐怕早就忍耐不了自我摧毁的欲望了。
——或许她也已经这么做了。
以她的方式自我毁灭着。
“在黎娜小姐的死而复生之后,这种感情恐怕更加加深了吧。这一次就根本变成了——‘这个人一定是来向我复仇的’……这样类似的感情。原以为就此代替了对方的存在,却没有想到本已死去的对方又活回来了。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记得黎娜在昨天就已死去这一事实,这对于她来讲是个极大的冲击——如果说她有什么能够轻易被人抓住把柄的时刻,恐怕就是这样的时刻——明彩在这样的时间点以巧言骗取余佳小姐的信任,并承诺她新的身份,只不过其条件则是,将黎娜小姐相关的一切情报都告知予她。”
如果是惧怕有可能面临的谴责的话,采取这样冒险的行为是有可能的,也是可以理解的——韩西想或许余佳只是以此为筹码,想借明彩之手真正的杀死黎娜吧?
害怕被对方质问为何不伸手相救。
或许。还因为失去了可能取代对方的机会——
“我还是不理解这点。即便余佳能够成功将黎娜解决掉,但身份的夺取是几乎不可能的啊——我是说,哪怕余佳有多理解黎娜,内在可以装作多么相似,但外表是无法相同的。这样怎么可能取代黎娜呢?”
莲苑一只手伸进衣袋里,将烟盒取了出来。
“在你看来,她现在也并非是黎娜,对不对?”
韩西又一次转过头去,像是要检测一下余佳有没有机会让脸部变得渐渐与黎娜相仿。
“是的。”
“她自己在昏倒之前却称自己为黎娜,对吧?”
——是你称呼她的吧?
“……大概如此吧。”
“那么即便你现在告诉她,她的名字是余佳而不是黎娜,你认为她会听信你的话吗?”
“这……很难说吧?如果认真的去劝服对方的话——”
“没有用的。你过于小看了余佳小姐的执念与学习能力——你认为如果你亲口告诉黎娜小姐,她的名字并非是黎娜而是余佳,她又会相信吗?”
我脑子里闪过黎娜高傲又漂亮的面孔。
——不要说对话,黎娜连正眼都从未看过我一眼。
更不要说听信我的说辞了。
“那总有个办法让对方从想象中醒过来吧?除我之外可是有非常多的人都认识黎娜的。”
莲苑叹了口气。
“对于余佳小姐来说,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可并非是靠想象得来的——这是她是牺牲了许多——包括曾经的自己,以及自己的家庭成员,甚至全部的感情与回忆——才得到的新的身份。简单的攻击是不会对她起效的。”
要对一个弱质少女投降了。
俯首系颈的。
“那该怎么做?”
“当然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莫过于将黎娜小姐带来她的面前,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但这条办法是没可能行得通了——”
“为什么?”
不经大脑的问出了口,韩西才忽然想到,黎娜应该已经死了。
——不对。应该是死而复生了。
“大概黎娜小姐已经被囚禁起来了。囚禁她的人可能是研究所,也有可能是明彩,总之任何一种可能,她都不是我们现在可以想办法解救的。”
的确。
如果连莲苑都这么说的话,韩西就更没有办法了。
“你觉得为什么明彩会选择杀死余佳?我不能明白——她们之间不是有交易形成了吗?”
“这点我也很难说清。我的理解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明彩想要利用患上‘那个病’的余佳来达成某种条件,在这个基础上能做的推断过于多了,难以进行思考。而另一个就是——或许是余佳自愿的。”
这就是之前他所说,余佳自愿被杀的可能性吗?
但这怎么说都实在太难想象了。
有什么人会自愿被人杀死呢?之前余佳也曾经饱含着怒气说过,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被人杀死这种话——这真的是可能的吗?
“其实用最通俗最文字化的方式来思索的话,也能理解——如果不死亡的话,是无法新生的。”
不死亡——就无法新生。
这话听起来就让人难以接受。
他或许是在暗示余佳自己选择了死亡,并以死亡为代价,令自己化身成为黎娜。但是——
“你忘了吗?死去的人是会忘记自己死亡的经过的。余佳没有可能因为死亡而变身成为黎娜,她只会因为死亡而忘记一切——甚至是和明彩之间的约定。”
莲苑已经将烟点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慢悠悠的吐了出来。
“所以我才说——她以某种方式保留了记忆。而这种方式,大概还是明彩传授予她的吧。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是和你一样的无知状态。但只要满足了条件——黎娜小姐不再出现,并被认定为死亡,那么余佳小姐就总是能够变身成为黎娜小姐的。这正是这个技巧的真身。简单,但却难以破坏。”
韩西脑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想象。
现在正躺在绒毯中的余佳只是蜷缩着在一只蛹中伏息着。
等到合适的时候。
咬破蛹壳,化身成蝶。
变身成为无比美丽的,谁也无法企及的生物——
这样的幻想甚至让韩西感到颤栗。
那样的企望,大概充满了执念。
不是轻易能够破坏的防御外壳——那蛹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