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chapter 18.(1 / 1)
黎娜忽然觉得,或许真正懦弱退缩的人只是自己而已。
她比母亲更加胆小。比临阵退缩的小木会更加懦弱。
她甚至不敢将心留给他人。
比起死亡,她竟然更加惧怕伤害。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呢?
黎娜想。如果她连死亡都不怕的话,那就更没有道理去害怕爱一个人。
没有道理惧怕走上和母亲一样的道路。
因为,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
她推开小木会。
“你准备怎么做?”
“……我先带你离开。从里镇逃出去。”
黎娜沉默了两秒钟。
“然后呢?一直逃走吗?”
“……一直逃走。直到他们不会再找到你为止。”
“你妹妹怎么办?”
“她是个能照顾自己的孩子。”
“你不担心她也会被困在里镇吗?”
小木会也跟着沉默了。
“本来在他们强行从学校把我带走的时候,我是有机会逃跑的。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你会在这里。虽然我并没被感染,也不是死人,但从那一天我对你见死不救开始,我就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脏的位置上。
“——这里的心跳,我一点都感觉不到,这很恐怖。”
“原来从死亡的面前逃开,也可以是一件非常孤独的事——我爸爸曾经说过,一个人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也可以死去……在他对自己的人生失去所有希望的时候。”
“从你身边逃跑的一刻起,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后半生都不会再有希望,我的心跳一直都是这样——”
“直到被带到这里来,在心里确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我不是英雄,我救不了父亲,也没有力量再去救欢欢。如果说还能有一次成为英雄的机会,我选择做你的英雄。”
“在看到你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死亡一点也不可怕。我既不孤独,也不绝望,只希望你能一直活下去——因为已经死去的你,反而比我要有着多得多的生命力,如果死的人可以变成我……”
“——孩子。已经可以了。”
母亲忽然打断他的话,泪眼模糊的摸着小木会的头。
“你已经足够痛苦了。这世界上没有完全正确的人……也不会有人容忍你成为一个——你已经可以原谅自己了。”
所有人似乎都拯救了自己。
唯一不知道如何拯救自己的人,变成了黎娜。
她的心里仍旧怀着不甘心的感情,但却无法将视线从这两人身边移开。
“为什么不能杀了那个人?”
她问母亲。
视线无法聚焦,她只能将目光放在母亲的眉头上。
眉间微微皱起。在她所没有察觉到的地方,母亲的脸上居然也有了一些细纹。
“……你做不到。没人能做到——你看到第一号实验体的房间了吧?他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他是谁?”
母亲沉默了。
“是董事长吗?”
这是黎娜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方振的董事长。如果是母亲的话,她应该会对此有回应,也或许会为了他而辩解,但母亲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娜娜……就算你能让一切都重新来过,但恶意是不会消失的。只要这些恶意还在,悲剧就只会一遍又一遍的重演。”
“——所以我只能逃吗?”
“对。逃的越远越好,让方振无法找到你。”
母亲边说,边摸索到黎娜进来的门那边。
“你们两个从这条路出去,不要走电梯,也不能用逃生梯——一直走下去,在尽头的位置右转,杂物间的柜子后面是一条通道——是诚俊用来秘密逃跑的,它连接的地方是货物仓库。从那里可以用仓库的电梯下到一层大厅的背面。”
“出去以后就尽可能的逃,不要回头。”
母亲又嘱咐着。
“那你——”
黎娜欲言又止。
“他是创立方振的人,虽然现在方振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但他仍旧不是一个坏人——他曾经救了我,现在则需要我的帮助,我不会丢弃他不顾——”
母亲从衣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黎娜手上。
黎娜低头看的时候,发现那是鱼形的吊坠。
而她从秦一新那里得到的门卡,则被母亲拿了过去。
“——现在是我回报恩情的时候,只有现在……遗憾的是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理解了你的父亲。某些时候有些东西的确会比人的生命更重要。娜娜——”
她握着黎娜的手。
眼泪滴在了黎娜的手指上。她感觉不到那种濡湿感,但却逐渐觉得手有些冰凉。
“——女人最大的欲求不只是支配自己的爱人……”
黎娜吸了口冷气,看着母亲。
她的手被紧紧地握着,她也不自然的握紧了母亲的手。
母亲说了一句话。
她听到了,但却因为这句话而迷惑了。
她只觉得一切都离得太远了。
母亲的手也一样。
她既感觉不到,也听不到。她就像被装在一个巨大的箱子里,里面紧紧的塞满了各种东西,不管外部受到怎样的撞击和伤害,她都无法有所感受。
但母亲在外面说的话,轻易的透过这些充塞物顺利的进入了黎娜的心。
它漂浮着,让一切都显得渐渐真实起来。
黎娜看着母亲站立在原地,而自己则越走越远。
如同小时候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跑向她,而是离开了她。
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远,她却反而觉得自己离母亲更加近了。这一定是因为,她怀有了和母亲一样的心情。
——原来一直都在做梦吗?
黎娜被小木会拉着,在走廊里奔跑着。
——现在在梦醒来的一刻,她只觉得周遭的事物充满了异样与不适感,仿佛不该存在也不该环绕着自己一般。
除了现在拉着她的那一只手,与自己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鱼形玉坠。
一切都是不自然,也不该存在的。
母亲所说的答案。
——奉献自己给自己所爱的人。
这才是正确的吗?
但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甚至觉得大概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只是母亲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救赎,而黎娜所需要的也正是如此。
只是握着对方的手,相信着对方,就能安心。
黎娜能够听到楼下的动静。
恐怕比她想象中,这场暴动都要更加恐怖。
玻璃碎裂,还有砸门的声音。有人在呼喊,地板都因为人们的动作而颤动着。
黎娜尽量不去注意这些。
她只是握着小木会的手,一直前进。
走廊的尽头右手有一扇不明显的小拉门,小木会尝试了一下,用蛮力把它撬开了。窄小的房间里三面都是杂物架,一些拖把与水桶闲置在角落。
小木会尝试着搬动那些杂物架。只有左手的架子有些松动。
他让黎娜退到一边,直接把杂物架推倒。
后面显示出一扇矮小的,大概弯腰可过的铁门。
里面一片漆黑,凭借肉眼什么也看不到。
“我先进去。”
他说。
自己先钻入了门。
然后又伸出手来拉着黎娜。
这条通道虽然狭窄细长,但是足以让成年人伸长身体通过。它大概是掏空了进门时那些过于厚重的墙,连接了研究所背面的角楼——就是所谓的货物仓。
因为完全黑暗的原因,他们是摸着墙前进的。对于触觉逐渐丧失了的黎娜来说,前进几乎是不可能的,小木会牵引着她的力量,成为了她在黑暗中唯一的依靠。
他们摸索着前进,好在没有任何选择和分叉点,两人顺利的走了十几分钟,一直到前路被堵塞住为止。
“这是门。”
小木会摸索着说。
他似乎敲了敲堵住他们通道的门,发出空洞的咚咚声。
是铁器特有的音色。
他又试着撞了一下,仍旧没有动静。
黎娜将他推到一边,试着确定了铁门的位置,然后一脚把门踢开。
外面有泛黄的灯光。
黎娜走出来时,靠在墙上小心注意了一下四周。
——没有人。
他们是从一扇墙壁上的矮门钻出来的,周围全都是一直落到天花板上的极高的货物架。大大小小的箱子积压在上面,都印有方振的方形商标。
空气里有一股连黎娜都无法忽视的消毒水,以及酒精的味道。
货物仓的空间极大,受到箱子们的阻挠,黎娜甚至看不到出入口。
小木会在出来的时候似乎绊倒了什么东西,正手忙脚乱的推着箱子。
“向着一个方向走吧。”
黎娜说。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立刻向后退去,试图把刚刚爬出来的小木会再一次推回通道内。
“黎娜?!是黎娜吗?”
那个声音很粗糙,是一个熟悉的、中年人的声音。
黎娜手里的动作暂停下来。
“哎?等等——那个是……”
小木会似乎也认出来了声音的主人。
然后脚步声非常快的靠近。一边伴随着那个人的喊叫声。
“是我啊——是我……是老师!”
那个人一直跑到黎娜和小木会所在的通道。停在了一排货架的旁边,气喘吁吁。身材高大健壮,留着运动的发型,似乎因为浪费了太多体力,黑色的运动衫都湿透了。
那是黎娜的体育教师,小木会所在的足球队的教练——雅松。
“教练?!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木会更加不可思议。
他又从通道里钻了出来,满脸惊讶,朝着雅松走了过去。
但黎娜伸手抓住了他。
“我还要问你们呢!”
雅松也情绪十分激动。
“……镇里的人都疯了,说什么死人复活了,都是研究所搞的鬼,跑来说要一把火烧了这里——见到你们太好了,快点跟我走,再迟那帮人就要过来啦!”
他招呼着两人,十分着急的样子。
小木会点了点头,就要跟上去,但黎娜却立在原地没有动。
于是他又返回去拉黎娜的手。
这一次黎娜没有抗拒,任由他抓着自己跟上了在前方一路小跑的雅松。
“这个地方如果着火的话就糟糕了——”
雅松解释着说。
“这里全是米酒商品,一旦点燃起来恐怕灭火也来不及了,周遭又都是森林,这种大火会让全镇都牵连进来的……真是,那些人怎么就不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呢?”
“——真难想象是教练你说的话。你居然开始用脑子里的肌肉思索了吗?”
小木会插嘴。
“臭小子,要我把你脑子里的浆糊揉成肌肉吗?”
雅松停下来一巴掌拍上了小木会的后脑勺。
然后又继续跑步前进。
见到经常见面的,可以依赖的老师,对小木会来说应该觉得十分幸运。
他渐渐找回了日常轻松的态度。
“……那几个警察把镇上的办公室都封起来了,镇长在喝了从研究所送来的新产品米酒以后就没有醒——送到医院以后,六个多小时前已经确认死亡了。”
“可到底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啊。”
雅松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
“但胡叔他们自从进了研究所以后就没再出来过,镇上人心慌慌——再加上那个该死的传染病,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小木会吞吞吐吐着。
“那种程度的病,要是发作起来不可能我们察觉不到。你和你班里的其他人也是因为可能被感染了才被隔离的对吧?”
雅松侧过头问小木会。小木会则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你们班里检测到了感染源,非排除不可——不过现在看来,到处都是可能感染的对象,要是隔离的话,还不如说直接把里镇整体给隔离了呢。”
他说完,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不过经过前几天那场暴雨,通到外面的那条公路已经坍塌了,的确跟被隔离起来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