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chapter 7.(1 / 1)
白色的恶魔们终于来抓她了。
黎娜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她离开学校回家应该只是随机的事情,为什么会偏偏撞上他们呢?
而现在是不是应该回家也成为了一个问题。
她边思考着这些,边一只手开始下意识的拔身边那些湿漉漉滑不溜秋的野草。她的手上有些细小的伤口,大概是逃跑的时候在树枝树干上借力被细枝树皮划破的结果。
恶魔们知道黎娜的家。他们一定会在黎娜的家门口等待着黎娜自投罗网的。但如果不回去的话,她又能去哪里?里镇这么小的地方,不论哪里都是方振的权力范围——
方振。
都是因为方振。
黎娜愤怒的想。方振几乎左右了她的人生。
现在甚至想要她的命——
现在?
在想到这个词语的时候,黎娜忽然感到一阵迷惑——为什么事到如今方振才想要杀死她?事到如今?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闭上眼睛思索。而即便不闭上眼睛,她模糊的视力也不会影响她集中注意力思索的能力。
她隐约觉得这和她头脑里的一段漂泊着的浮浅的记忆有关。
每当她想要努力的抓取它们的时候,就有某种隐约存在的阻力阻挡着她。就仿佛她逐渐丧失的视力,无论怎样努力的去看,只能模糊的看清一部分。
不知道听谁说过,“重要的真相永远埋藏在深处”,要是想寻找答案,总是要从拼命被潜意识埋藏在深处的记忆里挖掘出来的。
关于那些奇怪的联系不上的片段记忆,有时黎娜会从梦里隐约窥知一二,有时则从茫然的幻想里,从呆滞的对着剥落墙面的白日梦里渐渐描绘出一些轮廓来。
她的头靠在身后的大树上。
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她不记得自己的父亲。
虽然母亲留有几张父亲的照片,但那些照片看上去过于遥远,让她没有丝毫亲近感。她知道自己在几个月大的时候,父亲就因为事故去世,母亲在之后的一年半耗尽了父亲留下的积蓄,开始在外工作赚钱养家。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所体会到的第一种感情就是寂寞。
母亲忙于工作,家里空荡荡的十分冰冷。
黎娜时常对着空白的墙壁发呆。
后来会念书之后,得到的第一本书是“坎特伯雷故事集”。她非常珍惜这本书,总是看了又看,似乎总是能从故事里有新的发现。
但这似乎并不能解决她日益萌生的孤独感。
直到有一天她一个人趴在床上看书,看累了就抱着书睡着,半夜不知为什么醒了过来,发现母亲正抱着自己不停的哭泣。
那种哭泣并不吵闹,也并不像电视剧里那般痛哭流涕。
母亲的哭几乎没有声音,只有短暂的仿佛窒息般的哽咽声,以及浸湿了黎娜胸口睡衣的似乎流不完的眼泪。
黎娜不懂母亲为什么会哭。
但她自然的开始用小手摸着母亲的头安慰她。
母亲和她一样有着天生的浅栗色头发。
长发柔顺的像丝绸一般,母亲的皮肤白皙如同长久住在城堡中不见光的贵妇。
“像王妃一样。”
黎娜抱着母亲。
她希望自己长大以后也如同母亲般美丽,她希望自己有一所城堡,能让母亲过上舒适的生活,再也不像现在这样哭泣。
不过——
在那之后,黎娜几乎天天晚上不得不安慰痛苦的母亲。
她有着流不完的泪水。黎娜每天晚上都得穿着被泪水浸湿的睡衣入睡。
那种感觉极不舒服,还经常让她做恶梦。
她对于母亲的怜惜感渐渐消失,反而厌烦感渐渐萌生。
她只想知道这一切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开始知道母亲痛苦的原因。
住在同一所住宅楼里的男女们经常在背地里谈论母亲,说起她是什么样的狐狸精,是谁包养的情妇——尤其在男人们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经常被自己的妻子警戒呵斥。
母亲就仿佛成为了男人们的禁忌一般。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会躲避着黎娜的视线,到后来却渐渐变得光明正大,将黎娜当做透明的一般。
母亲的脸上,身上频频带着淤青。
黎娜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莫名的无法问她发生了什么。而之后,就变得越加无法问出口,过了一段时间,母亲身上的伤就变成了母女之间视而不见的约定。
但之后黎娜就自然的发现了原因。
第一次是在家里。
黎娜正在自己的房间写数学作业。忽然门被重重的敲响。她并没有选择去应门,因为她知道母亲在家。但即便过了良久,敲门的力量和频率越来越大,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咒骂声,母亲都没有开门。
她将房间的门打开一条缝,朝外面望去。
母亲正站在家门口。
她身上还穿着工作服,头发披散在肩上,双手扶着墙,浑身发抖。她的身体十分纤细,即便在匀称的工作服里面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缺乏充实感,虚弱的仿佛随时会倒塌崩溃一般。
她用尽全力在抵抗着恐惧感,拼着自己薄弱的身体里所含有的每一分力量支撑着自己脆弱的膝盖不会弯曲下去。
门外的叫骂声变得越加恶劣。从一个人,到更多的人,到最后似乎全层全楼的人都挤在家门口用力的拍打房门、叫骂。
那种强烈的动静让黎娜记忆犹新。
仿佛在门口拍打房门的不是人群,而是暴力的魔鬼本身一般。
她清楚里面只有部分的人拥有他们的原因,而大多数的人只是为了有趣,又或者为了发泄自己对于其他事物的不满而群聚找乐子而已——但这些都给母亲和她自己带来了痛苦。
虽然最后因为扰民的原因被警察疏散了,但当天晚上母亲工作归来的时候身上不仅多了伤口,衣服和头发也全被淋湿了。
黎娜根本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些排队上门来打人的人,全都是些认为自己的老公被狐狸精诱惑而怒气冲冲的女人们。而这些女人们也自然不会放过在工作单位找麻烦的机会。
母亲几乎已经不再是一个男人背后的情妇,而是多个,无数的,自人类有历史以来就存在的情妇的终极体,虚幻而组合起来的概念象征,被所有受“诱惑”又或者“淫|妇”这些字眼影响的人类所仇恨、觊觎以及嫉妒。
这之后母亲就经常的调换工作。
在黎娜看来,母亲通常都能很顺利的得到一份工作,但之后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再次离开。乃至于最后变成不仅要换工作,连家都要搬走的程度。
这些更加促成了黎娜的寂寞感。
黎娜无法和任何人交好。
不仅因为她自己无法与他人友好的交谈,也因为母亲的缘故——因为母亲的名声的缘故,同龄的孩子们都被教导不要与黎娜接近。
黎娜渐渐对母亲产生怨怼也是这时候的事。
她看不起母亲,也看不起对自己产生躲避态度的同龄人。她在心里认为这些无知愚蠢的人不值得交往,但在看到他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就忍不住产生一些毁灭性的念头。她既想用最恶毒的言语刺伤母亲,也想让这些愚蠢的人们敬畏自己,她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那些无知的大脑残废,她才不要与人交好,那只会让她也沾染上庸俗气。
为了不被人看出物质上的贫乏,拒绝一些令她厌恶的同情心,她大手大脚的花着母亲的钱来充实自己。一边将这些在她看来的不义之财散尽,一边指责着母亲只懂浪荡的呈现风情不懂得精明的压榨手段。
都是在母亲被传言与方振的董事长有私情的时候。
私情。
黎娜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知道两人私情的事情,似乎并不是通过任何人之口。可到底是什么时候,方振渗入了自己的生活,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黎娜企图更深的思考这件事。
但那层模糊的幕布始终阻挡着她的思维。
她有这种预感。如果自己想起了方振与自己的生活连接起来的点,自己一切的疑惑,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不合理的事,都可以得到解释。
而一切也即将终止。
到底是什么——
黎娜隐约想起一个很大的房间。
那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纯白色的墙壁、地砖、天花板。
挂在墙壁上的画——做着奇妙的符号。
那些符号就好像是闭眼时眼睛在眼皮上所看到的一些不规则图案,而且还不断地流动变化,呈现出一些她半点也摸不到头脑的形状。
到此为止黎娜的记忆就触摸到了玻璃瓶的瓶底,什么也无法看清。
母亲跑到自己身前,一串珍珠项链——那应该只是昨天母亲得到的礼物而已才对——挂在纤细的颈子上。而她的身后似乎站着什么人。
西装革履。
非常严肃。
脸部模糊成一团,几乎发着微光。
模糊的不仅是人脸,也包括黎娜的幻想与回忆。如同隔着一层玻璃上的水雾观看一般。
——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看到的东西。
看到的那样东西,是黎娜变成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
可以给黎娜全部解释的事物——
“——在这里。”
那个之前就让黎娜觉得意外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刚刚来得及回头去看。
这人穿着与其他人同样的白色衣服,防雨的兜帽压得极低。
一件冰冷的东西抵在了黎娜的脖子上。之后黎娜只感到被什么猛击了一下,身体都仿佛飞了出去。但或许飞出去的并不是她的身体,而是某种附着其上的事物瞬间从身体里撞飞了出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云层散开,逐渐开朗起来的天空。
雨水仍旧打在她的脸上。
天空中悬挂着浅蓝色的太阳。
那太阳被蓝色的光圈固定在天空之上。
那是一切即将终结的象征。
黎娜脑子里出现了这样的想法。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