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hapter 9.(1 / 1)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
那不是园枝又或者夏川的声音,而是来自于教学楼之外。
那声音仿佛体验着巨大的恐惧。也同样给予我恐惧感。
我的心脏跳得飞快,不祥之感将我淹没。现在最想要做的也最应该去做的似乎就是拔腿狂奔离开这里,但除我以外还有另外三人就在楼上。
我并不想被他们发觉。
僵持的时间过去了两三秒。
仿佛是被恐惧的尖叫声所唤醒,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尖叫吵嚷。
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少女们特有的尖利嗓音几乎能够掀翻楼顶,将空气充满了暴戾与惊恐的气息。
什么事情发生了。
突然性的,暴力的,打破日常的。
如同我所想要所希望的那样,也同样使我害怕的事物,就在这一刻忽然爆发——
我不知道我心里的情绪具体为何。
在这一刻恐惧,紧张,甚至包括兴奋感全部涌上,让我动弹不得。
可能处于楼上的三人的心情也十分复杂,他们没有任何响动,似乎都在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一声刺耳的,在空旷的楼道和楼梯间回荡的铃声响起。
那声音似乎是来源于更高的一层。
透过薄薄的一层门板,无法阻挡的,尖利的刺入耳膜。
就像外面传来的无法抑制的惊恐叫声一样。
“快走——”
这时候开始讲话的是声音仍旧颤抖着的德光。
“不能被人发现。”
他说。
我双手捂着嘴,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声保持平稳。
就这样吧。
我利用外面吵嚷的声音尽量步伐轻快的向一楼跑去。我知道自己的行动并不十分成功,因为难免在下楼梯的时候发出一些响动,但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现在。必须跑到外面去。
哪怕是融入惊恐的人群,也绝对不能留在这里。
没有任何根据的,我通过自己对于危机的敏锐预感做出了决定。
在推开大门的时候,我因为紧张膝盖忽然软了一下,狠狠摔在了地上。正在下雨的湿地上全是泥泞,我的裙子上胸前都沾满了泥土。
膝盖一定是扭伤了。
但我来不及顾虑自己的身体状况,拼命地爬起来往前跑。
而前方是一片如同透过黑色雾气看到的海市蜃楼般的场景。
学生们围在一起,尖叫声脚步声就从他们的头顶散发出去,一些女生面色青白的拥抱在一起,还有一些仿佛失了魂般的呆立于原地,但更多地人只是打着伞神情恐惧的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嗡嗡嗡的声响。
嗡嗡的仿佛机械在他们的身体里运作的声音全部传入我耳中。
他们在小声的说话。传递一些我所听不到但隐约让我感到不安的消息。
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头上,衣服也被淋湿了。
一切都冰冷的粘连在了一起。
泥水溅到我脸上也无法唤起我的真实感。
如果这是戏剧的话?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不应该再靠近了。
但脚步却又不听使唤。受伤的膝盖也没有了知觉。
见到我缓缓靠近的人们,都开始自觉的避让开我。
应该是因为我身上太脏了吧。
他们下意识的避让,却反像是引领我靠近人群的中心。
在走了不到十米远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一样又似乎都不相同。原来人的恐惧也是各有不同的,包括恐惧的本源与掩盖恐惧的方式。恐惧他人的死亡,与恐惧在自己身上的移情。神经质的,冷漠的,狐疑的表现方式,任何掩盖恐惧的方式都无法遮掩其本质——对于暴动本身的趋向性。
我停住脚步。
——啊。
这一定又是“必然”。
天空中悬挂着日枷。
日光下的是一幕无法让人信任的恐怖场景。
面前戏剧舞台的中央摆放着损坏了的人形道具。
“它”趴在地面上,两只眼睛睁开,仿佛在凝视着什么。身下汩汩流出的赤色液体被雨水冲淡,一直淌过我的脚下。身边看着这一幕的人们随着水流的流向纷纷后退,仿佛害怕鞋底沾染上这种不祥的红色染料一般。
“它”真的很美。
柔顺的长发遮住耳朵与半边脸颊,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展开,仿佛曾经努力的去抓住什么。但那明显是徒劳的用功,因为“它”现在正安静的伏在泥地上。黑色的裙子映衬下,雪白的皮肤与红色的染料如此刺目。
……难道不会感到痛吗?
即便是雨水顺着额头落下,“它”也没有合上眼睛。
因为“它”只是道具而已。
忽然人群似乎又开始躁动起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如同哭喊一般越过人群。我听到慌乱踉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被人从身后狠狠推了一把。
我没有勉强自己站直身体,而是顺势跪在了地上。
我的腿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一个瘦弱的女生扑到“它”身边,声音仿佛断弦的乐器一般沙哑走调,但这哭声却比身边惊恐的尖叫声要让人舒心。
余佳坐倒在地上,手微微发颤,带着迷茫的表情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脸。
“黎娜?”
她小声的,微微启开唇,没什么气力的呼唤“它”的名字。
但道具没有应声。
只有鲜红染满了余佳试图将“它”翻转过来的手。
余佳看到自己的手,表情猛的变了。人仿佛触电一般向后倒去。
染满他人鲜血的手。
真是件恐怖的事情。
但我已经不再觉得恐怖了。这是“必然”要发生的。这里所出现的一切,只是提供给它的舞台。不管是它所准备的道具,还是这可憎的天气,包括我们这些只能看着,体会着前所未有恐怖心情的观众。
一个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让开!都进教学楼里去!”
观众们纷纷让开。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进了这幕与他的气氛毫无相合之处的场景。
“这——这是……”
他颇有威严的国字脸上摆出了一个惊扰又慌张的表情。
“回去!都回去!……看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他似乎在对着后面同样赶过来的几名教师喊着。
教师资源稀少的这座学校现在可能出来帮忙的壮年教师很少,他必须努力的让秩序恢复。
——但秩序是什么?
在这样非日常的,暴动的场合,秩序真的还存在吗?
在这被束缚的太阳之下。
这一刻,我从心里开始痛恨和质疑我日常视为正统的秩序。
至少只是现在。
让这些人都看到,这个让人心痛的漂亮的人偶道具是怎样的死亡姿态,难道这也是不对的吗?因为这已经是它的全部了。在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这件道具上——
“美惠!你在这儿干嘛?……快起来!还有你!——余佳!别碰她!”
指挥着其他的教师,努力疏散人群的人是雅松。
高大的,令人忍不住心存依赖,粗犷但却意外的心细的雅松。但即便是充满了现实感的他,也无法让我从这如同梦境般迷茫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安泽?!快,把你的学生带走!”
他向后巡视的时候,似乎意外的看到了合适的人选,马上叫住对方。
但在雨中没有打伞,如行尸走肉般缓缓前行的安泽只是默默地侧过身望着他。
瘦削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眼神中带着梦幻般的失神。
“我……我——的学生……”
他忽然笑了。神经质的。
“……终于。”
他仿佛梦醒了一般。望着天。双眼几乎翻白,就这么直直倒下去。
雅松反而被他吓了一跳。
大概今天是他最糟糕的日子了吧。
连大人都无法依靠,这世界真是怎么了呢?
我似乎能猜到他的想法。并为这个时候竟然有了余裕思考这些的自己感到莫名其妙。
明明——我们所构造的安全的小小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我却反而像找到了自由一般气都无法喘匀。最开始的时候感到是进入了虚幻的世界,然而现在却仿佛是虚幻的世界被打破变为真实一般的心境。
这一切都将会有一个结果。
我想着这些,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就好像大脑翻转过来一般的目眩——
世界从彩色变得灰白。
一个人在叫我,声音很焦急。
然而我却无法去理会他。
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那巨大的,被枷锁锁住的太阳。
那被诅咒了的天空。
“……不行,说不行就不行。后退后退——”
“看一下总可以吧?”
“看一下都不成。说起来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这时候麻烦你去学校不要在这里给我碍手碍脚——”
“好啦。那里去过一趟就没意义了,我反而对这里比较感兴趣。”
“总之你给我站远点。别打扰我的病人休息。”
“……”
我鼻腔里是消毒水的气味,身下是硬邦邦的床铺。
耳边有不甚清晰的谈话声,以及房檐下水流滴滴答答的声音。
眼皮刚刚睁开,又忍不住想要闭起来。
浑身困倦的仿佛要化成一滩烂泥,可精神却越来越清醒。
即便是闭着眼睛,外面的谈话声也不停的流入耳中。根据谈话的内容和声音,似乎是莲苑正在外面和这里的常驻医生有仁,在就探访的问题上争论着。
固执的有仁虽然态度坚决,但早晚是熬不过笑面虎的莲苑的。
我的右边是一扇窗。
雨已经停了。
但天并没有放晴,而是维持着乌云密布的样子。也没有太阳。
像左看的时候。余佳正躺在我身边的另一张床上。
而她是醒着的。
至少双眼睁开。
就这样愣怔的望着天花板,空白的双眼里情绪一概缺失。
我认为这大概是精神创伤。目睹自己最好的朋友——至少是日常生活中无法缺少的一个人的死状,的确是一件惊恐又让人措手不及的事。
这种情况下,会去思考自己的过错,又或者自己的死亡的情况绝不鲜见。
更有甚者会做出草率的决定,比如了断自己的生命或者发出不利于自己的证言这种。这些都是我无法去管也没能力去烦扰的事。
——要知道时间才行。
我下了决定以后,努力的翻过身,去看位于墙的正上方的钟表。
下午三点四十。距离中午时间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了,只是不知道是只度过了三个小时,还是已经被我睡到了第二天——
但我又无法去问余佳,而外面的人仍旧在议论着。
我没有什么心情去应付警察的询问。
这时候如果至少有个合适的人,如果是夏川——
不。还是不要是夏川比较好。
我回忆起了她对园枝所说的话。那被我视为如同戏剧一般不可相信的场景。
但那确实发生了,并不是我的幻觉。证据就是,我人在医院,而余佳现在仍旧在我的旁边双目呆滞的躺着。
激起我所有逃避现实的冲动。
“你们能不能小声点,里面的人还在睡觉。”
一个女声插入他们的对话。
“我也想啊——那你把这个警察撵回去吧。”
有仁烦躁的说着。
“啊——这边的护士小姐,你可以帮我看看里面的那个女孩子有没有醒吗?旁边那个倒是无所谓,我想跟美惠小姐谈一谈——”
“你找美惠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跟她恰好认识,关于这次的事件有点事情想要问询一下——”
“那我拒绝,可以了吧?赶快走啦!”
“哎——可拒绝的话至少要由本人……”
“我是她的监护人之一……美秋,美惠的表姐!”
美秋的声音渐渐大起来。与她的初衷——让两人安静下来的要求刚好相反。
“——不愧是小镇,真是到处都是亲戚呢。”
莲苑仿佛赞叹一般的说着,也听不出是褒是贬,“既然是美惠小妹妹的表姐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即便是看不到脸,我也能听出他忽然转变的严肃语气。
“根据一小时前学生的供词,没有不在场证明,又可以证实确实在学校内的人,除了被杀害的黎娜小姐以外,包括师生在内一共有十个人。而这十个人中,除了陷于昏迷状态的安泽老师,以及受了精神打击还无法配合调查的余佳以及美惠以外,其他人都已经接受了调查。现在在这里面的两个人有很重要的意义。”
“有什么重要意义——”
美秋狐疑的问。
“就是说——很有可能杀害黎娜小姐的凶手就在这两个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