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行刑(1 / 1)
如今霆锋平安无事了,无欢也终於有心情著手清理家鬼了。(他这次出行本是临时起意,那有这麽巧刚好就被撞上?)但查来查去只查到个直接告密的人,可此人不过是马房一个小厮,公爵的行踪本不该他知晓,自然是内部有人漏了风声出去。
这种事依无欢的性子本是要暗地里抽丝剥茧,决不轻饶放过,但这次他却是烦了,只想快点了结。
英武殿前成百的银甲侍卫齐刷刷跪了一地,无欢只穿了一件居家的白色长袍坐在那张黄金饰羽的椅子上淡笑著眼神冷冷的的扫过殿下的众人:“今天召集你们过来所为何事,相信大家里心都有数,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要先请你们看一场戏。”
一干人等都是低著头,竟没人斗胆可以看无欢一眼,跟得久了,主人家的脾气多少总知道一点,无欢笑得越是阴魅那怒火也就烧得越是猛烈,如今这声音听来甚至有三分腻,那麽今天这群人到底有几个能得逃出升天,也就很难讲了。
正在大家各自哀悼命运之际,无欢金杖一指,从偏门外押了一个黑瘦的年轻小兵进来。
大约是早就有了必死的觉悟,那小兵进门时竟死死盯牢无欢,口中尚骂骂咧咧……
“原来就是你。”在一堆死鱼里看到一条鲜活的,无欢也对他生出一点兴趣来。
“是又怎麽样?”瘦皮猴傲然的昂起头来。
“为什麽要这麽做?”
“老子要你死!”他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呵呵!”无欢笑起来拍拍手:“你果然很有种,既然你要我死,那等一下我要你的命,也不能算是很过份了哦?将军……”伸手召护殿将军过来吩咐几句。
侍卫们兀自跪著,眼睛却忍不住往上瞟……
只见一队人各挑了一担雪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另一边两个侍卫将小兵的四肢拉直,用一条两寸来宽的带子将他捆成了一个竹杆。可怜的人不知道等下要遭受到怎样残忍的炮制,早已经面如死灰,只靠胸中最後一口硬气顶著。
雪山堆了有近半人高,又拿锹在中间挖了个洞,然後……就在一片生冷的抽气声中将那根竹杆像种树一样种了进去,马上又有人铲雪填实,用锹背拍牢。那个小兵冻得一个激灵,一边挣扎一边怒骂起来,由生到死将无欢的十八代祖宗一一问候过来。
然而这一切才是刚刚开始,眼看著雪堆到腰间了,有人扛了一大盆水过来,尽数──泼到了雪堆上。这水一遇雪立时就被吸了进去,这时节虽已经破春但仍料峭得很,滴水成冰,不多时冰雪混杂冻成硬硬的壳。直到此时那人终於像杀猪般哀号起来,其实被雪埋起来并不太冷,但加了一盆水之後就大不相同了,等於就是被直接的冻在冰里,那种滋味本不是一般人可以抵受。行刑的侍卫们也受了刺激,手脚不停越来越快,像是要尽快结束这场漫长的死亡。
“都不敢看是吗?那就低下头去不要看了。”无欢的嗓音清透悦耳,但此时听来却像是来自冥河的水,妖异而冰冷。
是可以不要看,但,也可以不要听吗?再怎麽努力忽视,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也还是会传到耳朵里,似附骨之蛆。
一层雪,拍实,再一盆水,冻结……不间断的循环,终於──没顶了!
人就是那麽自私的动物,明知那埋在雪中的人此刻的痛苦一定比刚刚更甚,只因为自己已经听不到了,所以便可以忽视,於是一个个都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汗湿重衣,有几个心性比较软弱的,甚至连指尖都在流血,大约是刚刚无意中在石地上磨破的。
也有几个胆气稍壮一些的偷眼往上瞄,冷不丁看到雪堆里抽搐如鸡爪的两只手,马上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深深埋下头去,再也不敢细看。
“将军,你怎麽在发抖?”
护殿将军心里一惊,马上翻身跪倒:“爵爷恕罪!”
“你犯了什麽罪呢?要我来恕你?”无欢的笑容极美,华美的双瞳似两颗世所罕见的玄玉,内有细碎的光波流动。将军看了他一眼,心中的惶恐更甚,舍不得移开目光,又不敢不移开……
“倒是有些人,真正犯了罪了的人,你们要等到什麽时候去啊?他不肯说是从哪里听来的,也算是个有骨气的人,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他的骨气,我不逼他,但你们总要给我个交待吧?嗯?”无欢冷冷的扫过跪在殿下的人,不必抬头去看,身体可以自己感觉到无欢目光的压力,渐渐听到细碎的金属轻碰的声音──是银甲被颤抖的身体所带动。
“真的要我自己来找吗?还是自己站出来吧,祸从口出,我问你们每人要一截舌头,这不过份吧?”无欢口气里已经微微有些不耐烦,拖了这麽久,不知道霆锋一个人在内间暖阁里有没有乖乖听话,想到霆锋无欢又不由得心情变好。底下的侍卫却是一片哗然,出了这种事本是但求速死,听到说不用死已经是奇迹,居然竟也不是什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
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面面相觑……
“快一点好吗?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英武殿外暗潮汹涌,另一边厢禁宫深处的暖阁里却是一派幽暗的静寂。医师们为了稳妥考虑,说霆锋这几天最好不要下床,这句话到了无欢手里“最好”这两字就被拿掉,劝说变成命令,霆锋本想要反驳几句,可一看到无欢似笑非笑的眼神就开始心虚,这个小子出手不知轻重……命总是自己的!偶尔还是乖一次好!
但,真的是很闷啊!
霆锋百无聊赖的趴在床上啃苹果,哢嚓哢嚓……自己听自己的回声。总觉得外面像是有什麽风吹草动,一天,貌似已经过半了,他到底在干什麽??
是喜欢他了吗?霆锋看著手里的苹果微笑,会喜欢他也不是什麽特别怪异的事情吧!一向都喜欢性情偏冷而又个性强硬的人,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是男人,而他似乎太极端了一点。不过无所谓啊。
“什麽人?”霆锋正沈浸在个人的美好幻想中,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这人显然不是无欢,霆锋顿时好奇起来,自从医生叫他静养,无欢只差没用罩子将这个房间罩住。霆锋将苹果咬在嘴里,一翻身披了件夹袍下床……
砰的一声响,房门洞开处,倚在门边的那个露出比霆锋更甚数倍的讶异神色:“你是谁?”
霆锋无语,心想:抢我台词!
“你是无欢的弟弟?”不及霆锋想好怎麽解释,此人便自作聪明的给了个答案,声音里竟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喜悦,像一个行将溺死的人捞到最後一根稻草。
霆锋再一次无语,心想:为什麽我不是哥哥?
然而霆锋终於没有捞到第三次无语的机会,不过眼前一闪,一柄沾血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亮银色的光弧寒气四溢。
“这……这位先生……我不记得我有认识你!”是阎王太爱他吗?怎麽最近老是要在鬼门关上打转?霆锋心里一叠声的叫苦。
“对不住了,谁让你是那魔王的人,我也就只能拿你的命去换我兄弟们的命了!”一把粗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霆锋感觉到背後传来的力道,不得已走进猎猎寒风中……
其实这整件事瞎到一个极至,那天本是这位侍卫长蒙田要带队护卫无欢出游的,结果到了清点人马的时候却发现有几匹马病了,骑兵俱是一人一马,使用陌生的座驾比较容易出事情,反正替补众多便临时换了另一队人马。本来故事到这里就可以划上句号好了,可谁曾想当时他们照料病马时的几句闲聊竟被马房的小厮听了去……终於酿成这弥天大祸。
事到如今又怎麽查得清楚当时那一句两句都是谁在说的,夹缠到最後多半就是连坐。他本是必死的人了,倒不如冒一下险,反正情况也不会更坏。於是便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刀混进来,杀了个内庭的杂役换上衣服,竟是皇天庇佑让他一路摸到这里。
“还是没有人愿意承认吗?”无欢看看日脚偏西,最後一丝耐性也消磨殆尽,一拍扶手长身而立,只听得底下一阵唏哩哗啦的碎响,大约是无数绝望的心在破裂。
“无欢!”寒风中听到一声暴喝,众人齐齐将头转向声音来处。
无欢眉目一凝,眼前看到的境象却令他心跳一滞。
霆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夹袍被人挟持在这寒风里,嘴唇已然冻得发紫。一柄弦月似的弯弯匕首抵在他苍白的脖子上,刀尖挑了一抹血。
“蒙田,你要做什麽?”无欢双手负在背後,微微偏著头,原本璨然的黑眸,光芒尽敛,幽深不见底。
“我要你放了他们!”
“我为什麽要听你的?”
“因为他在我手上!”蒙田手下微微加劲,刀刃舔进皮肉里去,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霆锋吃痛,眉峰紧紧皱起,却是一声不吭。
“他麽?”无欢仰天而笑:“你凭什麽又认为他有那麽重要?他不过是我找来的一个奴隶,故意装成我的样子,好玩罢了,你杀了一个我还有很多。”无欢阴魅的眼神在蒙田身上流转,唇边一点似笑非笑之意令人胆寒。
“你……”蒙田的声音微颤,已是心灰如死:“好,好……你即不在乎他,那我就拖著他一起死好了,他长得这麽像你,我就当杀了你报仇!”最後那一句尾音上扬已近疯狂。
霆锋正凝神看著无欢,冷不防脖子上的刃锋又嵌进去一分,忍不住一声闷哼,随即又死死咬住下唇。寒风凛冽中,皮肤都冻得麻木,刀刃在伤口上磨挲其实并不太痛,而那种由内而生的惶恐却令人崩溃,你不知道他什麽时候会划进去,不知道他会以什麽力道划进去……这是一种漫长的近似於折磨的等待。
“你杀他有什麽意思!”无欢垂著头:“不如你来跟我打,三招!只要你能在我手下过得了三招,我便放了你们所有人!”
这赌注下得过於诱人,反倒引起了蒙田心底一点渺茫的希望:“我要你现在就放我们走,备上最好的马,当我逃出安全的距离,自然会放了这个人!”
“你不信我!”
“我只信我自己!”蒙田斩钉截铁!
“那我为什麽要信你?”无欢款款转过头来看他,妖异的双瞳中有丝近乎於黑的幽蓝在流动,蒙田有刹那的失神,但对於无欢来说……只要有这刹那便足够了!
一支扇骨激射出来,直穿蒙田的手掌,!当一声匕首落地。
霆锋被冻了太久,四肢都已经麻木,一时间失了依凭整个人直直的倒下去……无欢飞掠而出赶在霆锋倒地之前将他抱在怀里,然後足尖一点,在空中轻盈的几个飞旋回坐到黄金椅上。
触手的冰冷僵硬令无欢心底发慌,马上脱下外袍给霆锋包上,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倒运真气为他取暖。
蒙田心知大势已去,颓然的坐在地上,似一堆不成形的泥灰,眼光呆滞的滑过同样心已成灰的兄弟们。
“说,你们想怎麽死!”无欢嫣红的舌尖缓缓滑过霆锋颈间的伤口,挑落一串血珠,眼睛里射出阴利的光,似凝了千年的墨,这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绮丽炫美的玉,然而混杂了冰雪、刀剑、烈火与剧毒,是来幽冥的光。
死?要怎麽死?
“算了吧,算了!”霆锋终於暖过来,艰难的哑著嗓子开口。
“他们要杀你,太好心是没有用的,何必要怜惜杀你的人。”逆流的真气在体内翻涌,带出一种狂躁的感觉,无欢只觉得口干舌躁,近在眼前的两片唇,失血的苍白却别有一分冰凉润泽,不可抑止的吻下去,将刚刚舔食的他的血,还给他。
“我不是怜惜他们!”霆锋用力格开他:“我是可怜你!”
无欢一愣,霆锋双眸定定的,似一片静寂的海,倒映出自己的脸,脸上居然有惶恐。
“你不快乐,报复并不会让你快乐……”霆锋细细低语,指尖抚上无欢坚玉似的脸。无欢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将那张脸埋到自己肩上,低声吩咐了一句:“把人都先押进大牢里去。”转身抱了霆锋往里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