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序章．四（1 / 1）
黄绿色的岩甲车在高大的树木间穿行而过，向着西北进发，整个森林沉寂无声。
实在是太安静了，连微风吹过杂草这样细小的声音都能被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军用岩甲车平时几不可闻的发动机声，此时听起来也像轰鸣一般。
何玄青一脸严肃地转动着方向盘，王凯坐在副驾驶上，双手抱胸，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面八方的树林。层层叠叠的树叶遮天蔽日，只有几线顽强的阳光能斑斑驳驳地落到地面上，大白天得，却有那么一点吓人。
据说是第一次离开苍安城的郑纶既没显得多么兴奋，又没因为进入沦陷地而表现出多少紧张，甚至连平时经常露出的一脸贱样都没有了，看起来极其不正常。
阮止靠在车后座上一副闭目养神的悠闲作态，但是紧紧扣住重剑的双手暴露了主人的蓄势待发……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他刚才听到了一些怪异的声音，异虫么？不，不会，那些一身蛮力的畜生根本没有脑子，它们发现有四个人类出现在自己附近，怎么可能不立刻贪婪地冲出来，享受送上门来的饕餮盛宴？
他做了个冒险的决定。
“我出去看看，前面不大对劲。”他说了一声，不等其他三个人反应过来就拉开车门，一个灵巧的侧滚翻，从疾驰的岩甲车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到杂草丛生的土地上，飞步向西北游移，迅捷无声，如同猎豹袭向不知自己大限将至的麋鹿——当然，阮止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只活的动物，他所靠近的，也肯定不会是麋鹿这种温顺的生物。
“他发现什么了？”王凯震惊道。
“你在车上陪着小纶，我去追他。” 何玄青拍拍王凯的手：“放心。”说完利落地下车追了上去。
何玄青万万没想到阮止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眨眼间几个起落就消失了踪影。他不敢冒然出声呼叫，害怕引来什么危险的东西，只得加快脚步向阮止离开的方向奔去。
阮止奔行了数百米，开始隐隐闻到一股股恶心的味道，并且随着距离的缩小，那味道变得越来越浓重。又越过几片巨大的灌木丛，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寻找的东西。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那场面依旧让他差点没吐出来。
一只巨大的异虫正懒洋洋地伏在林间的空地上小憩，它约摸10米长3米高，浑身都是草绿色的，还长满了恶心的细毛，从远处看倒是很难把它和周围的草地区别开来。让人反胃的是，以它为圆心，十米之内堆满了人类的残肢断臂以及被吃剩的内脏。地上的血都流成了一股一股的长河，有几股血河汇集到低洼处，又被太阳晒得干了些，就变成了凝而不固的巨大血块。人肉腐烂的腥臭、异虫自身散发的体臭还有血泊的铁锈味交织在一起。阮止心想，要是康丁斯写的《地狱游记》是真的的话，那这个名作家一定一路上尽闻这种恶心味道了。
他小心谨慎地移动到一个更隐蔽的角落，借着树木的掩护观察那异虫。突然，他注意到异虫脑袋上挂着一小块残破的布料。也巧了，那块布料正是人类正规军军装上唯一缝着军徽的地方。
这只异虫这么厉害，连正规军都解决不了？阮止握紧重剑，又快速扫视了一眼这个修罗场，观测的结果让他情绪有点紧张：地上众多七零八落的碎布片，明显都是相同的材质——和那片缝有军徽的碎片一模一样的材质！他还注意到远处落着一片鲜血淋漓的肩章，如果他没看错，那是正规军团长的肩章。
“我的天呐。”这时才刚刚追过来的何玄青明显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了，他弯身闪进阮止躲藏的树丛里，压低嗓子对阮止说：“尽量减少任务风险，走。”
阮止几乎没考虑几秒就立即点头答应，虽然他内心还有几分青年热血叫喧着必须要给惨死的同类报仇，但是这点热血很快就被人惜命怕死的天性压制了下去——这只畜生起码吃了半个团的正规军，其中还包括一个团长。想靠两个连正规军资格都没摸到的人来完成这项复仇大业，恐怕只有白白送死这一个结果了。
两人偷偷摸出藏身地，一前一后往来时的路退去。
偏偏这时候，草绿色的异虫抬起了原本一直伏在地上的巨硕头颅，好巧不巧地往他们那里看了一眼。
“嗷！！！！！”它发现了送上门来的新美餐，仰天发出一声巨大的尖啸，方圆数十米内的植被都被震得颤了好几颤。异虫昂起丑陋的头部，扭动巨大的身子，碾过它吃出来的血池地狱向阮止和何玄青冲过来。两个人立刻开始发足狂奔，玩命地往植被茂盛的地方逃窜，妄图借助树木来阻挡异虫前进的步伐。然而大虫根本没把那些一人合抱粗的植物放在眼里，粗鲁地撞断一切障碍，排山倒海地碾压而来。
阮止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然而两人一虫间的距离还是在不断地被缩小，十五米，十米，五米……他终于绝望地大吼一声，一个健步踏上前方的一棵粗壮树干，高高跃起，在半空中漂亮地一百八十度转身，直面追过来的恐怖生物。
反正都是死，拼了，他想，死也要在这畜生身上捅一剑才行。
阮止转动手腕，调整好手中巨剑出剑的角度，他感到态能量源源不断地从心脏喷薄而出，传播到四肢百骸，在周身游走一圈后最终聚集在他手中的巨剑之上，鸦青色的重剑发出嗡嗡的鸣响，开始泛起幽幽的青光——这一切都是在0.1秒内完成的。他怒吼着将重剑挥了出去，汇聚着态能量的重剑在半空划出流星般壮丽的流光。
一剑封喉。
异虫的血液喷将出来，淋了阮止一身。它骇人的脑袋几乎被阮止当空砍掉，只剩下几块后劲肉藕断丝连地把头和身体连接在一起。轰得一声倒在地上，砸出一个足有半米深的巨坑。
何玄青又跑出去好远才惊觉身后的异变，他先是发了好一会愣，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大概不会死了，还没傻乐一会，立刻后知后觉地又是一惊：这个刚毕业的小毛孩，竟然一剑宰了一只能剿灭一团正规军的异虫！
阮止的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千头百绪在脑袋里乱成一团乱麻。居然就这么杀死了，居然活下来了，居然……他一时间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直到何玄青强行把他拉走，他都是一脸呆头呆脑的表情。
两人回到岩甲车停靠的地方，何玄青无不后怕地跟王凯和郑纶复述了事情的经过。他去开动发动机的手还有点微微打着哆嗦。
“换我来开车吧。”王凯拍拍何玄青的手，如同一刻钟钟前何玄青拍着她的手让她放心一般。何玄青也没坚持，两人下车快速交换了一下座位，一行人再次启程。他们改变行程计划，远远绕过原定路线，因为没人想看那一团军人的尸体，好吧，严格来说连尸体都算不上，顶多算是被吃剩的残渣。
今天似乎并不是个适合出门的日子，没开出去多远，岩甲车突然发出奇怪刺耳的声音，逐渐停住不动了。
王凯猛踹几下油门，又在操纵台上噼里啪啦地按了几个键，终于泄气地砸了下方向盘：“车怎么在这个时候坏了！”
“我去看看哪里出问题了。” 何玄青跳下车，从座位底下掏出修理箱，打开车前盖摆弄了一会，对车上的三个人摇了摇头：“这边都没问题。你们下车，我检查下车座下的模拟态动力装置。”
三人依言跳下岩甲车，郑纶走到几十米开外一棵巨大的杨树下坐下，面无表情。自从进入沦陷地后他就变得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这让其余几人都有点不习惯。
“嗨！你别坐在离我们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有异虫我们都来不及救你！”王凯站在车边对他喊。
“我去陪着他好了，”阮止说：“修好了叫我们一声。”说着向郑纶走去。
王凯一点头表示同意，旁边何玄青已经掀开了座位，左敲敲右看看：“果然是模拟态动力装置出问题了，极桩和夹头大小不匹配，极柱烧坏了。没多大问题，换一个就是。”
“只是极柱烧坏了？那怎么还有噪音？”王凯问。
“噪音？哪有？”
“你仔细听听。”
两人屏息竖起耳朵探听起来。何玄青忽然一皱双眉，伸手推开后座上乱七八糟的工具和杂物，露出了他们任务要送的包裹：“是这个东西。”
何玄青把包裹贴到耳朵旁边仔细听着，耳边传来细小的机械运转的咔哒声：“话说任务发布人有告诉你里面是什么么？”
“没有，我一直觉得这属于任务发布人的个人隐私。”
“我记得之前没有这个声音啊。哎，小凯，你说，这不会是什么危险物品吧？” 何玄青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放到了座位上，伸手开始拆包装。
他很不幸地猜对了。
“轰！！！！！”一声巨响，一朵小型的蘑菇云从岩甲车里升起，熊熊烈焰瞬间吞噬了整个车辆，爆炸的冲击力将岩甲车的整个身都炸得裂了开去，被炸飞的岩甲碎片喷着火舌像炮弹一样四散炸开，点燃了周遭好几棵大树。
郑纶的耳朵里被震得一片嗡鸣。“王凯！青玄！”他踉踉跄跄爬起身来，声嘶力竭地大喊道：“王凯！青玄！”
他跌跌撞撞地往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岩甲车跑了几步：“王凯……青玄……阮止！哦，不……”
他看到阮止倒在半路上，刚开始他以为他只是被炸晕了，跑近才发现，一片飞过来的岩甲板生生地将阮止的整条右臂都切断了，血流如注。
“哦，不……” 郑纶绝望地呢喃着。他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慌下反而渐渐冷静下来，一咬牙，跪下来使劲扇了阮止两个耳光，阮止终于微微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郑纶一把将阮止从地上抱了起来：“快点！告诉我刚才你杀死的那只异虫在哪？”
阮止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半天费了好大劲才哆嗦着挤出一句：“往，往东北走。”
郑纶咬紧牙关，用自己缺乏锻炼的身板紧紧抱住阮止，摇摇晃晃往东北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哭。在哪，到底在哪？他疯了一样地搜寻着巨虫的尸体，双目赤红，活像一只恶鬼，阮止躺在他弱小的怀里，脸色白的如同白纸一样，气若游丝。
终于，他嗅到了虫尸特有的恶臭味，那是他七岁起就深刻在脑海里、永生都不会忘记的气味。他沿着气味奔到巨虫的尸体身边，心里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脚下一软跪倒了地上，他的体力早已透支了。他摸遍了身上的衣袋，才意识到自己什么工具都没带，于是直接上手，用指甲生生在虫尸上挖下一块肉来，因为用力太大，两片指甲都被挖断了，双手瞬间淌满了鲜血。
他顾不得疼，捧着那块肉，颤抖着递到阮止嘴边：“小止，小止……快吃一口，快吃一口啊……”
阮止虚弱地摇头避开：“有毒……”
“相信我，没事，快吃，要不你会死的，求你了，相信我一次。” 郑纶哭着喊，不由分说地把虫肉塞进阮止嘴里：“快咽下去啊！这个真的能吃，否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得，反正在这荒无人烟的沦陷区怎么都是死，还有什么好怕的。阮止想着，磨动牙齿将那肉块咽了下去，味道很淡，很腻，肉质也很粗糙，有点熟悉的口感……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