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狐王白夜(1 / 1)
非影仔细摸了一下脉,而后摸着胡须笑道:“段公子恢复不错,已经没有大碍了。”他抬头,看着靠在床头的段佩容脸颊微红,笑道:“气色也不错。”
这一说,段佩容的脸更红了,勉强笑道:“多谢救命之恩。”
非影道:“要谢就谢我家主人吧。”说着看向白月,“咦”了一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快让我看看。”他起身,查看白月伤势,还好只是眼眶下一圈乌青,才放心道:“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说着在药箱翻翻找找,翻出一瓶药膏抛了过去
段佩容屏住呼吸看过去,只见白月神色自然,抬手接了瓶子,缓缓道:“屋子太黑,不小心撞的。”边说边拧开盖子,取了药膏,也不照镜子往眼眶下胡乱的抹了一通。
非影相当没有眼力价,道:“你不是夜视力极好么?”
白月稳如泰山,脸不红心不跳,道:“刚起床,没睡醒。”其实心里恨不得塞只鞋到非影嘴里。他抿着嘴,眼眸流转,一双媚眼看向段佩容,只见小道士被这眼神惊了一跳,慌忙的垂下头,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段佩容醒来后没看见赤虎和琉璃,顿感心里七上八下,于是问道:“请问前辈,我那两个徒儿……”
非影捋着胡须慢慢道来:“那只斑斓虎断了两根肋巴骨,现在躺着动弹不得,那只兔子被吓破胆了,这会还在睡呢。”
段佩容心里着急,偏偏自己又不良于行,想去看看都是有心而无力。“那就多谢前辈。”他对非影道了谢,看向白月,看着他一只眼眶乌青,十分内疚,道:“多谢白月兄……对不起……”他道着歉,仍有些心虚,记忆中这只狐狸貌似很小气。
白月站在门口,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大人不记小人过,姑且原谅你了。
非影一边摸胡子,一边左右打量两人的神态,然后凑到段佩容耳畔轻声道:“他那只乌鸡眼是你干的?”
段佩容咽了一口口水,面上神态非常诚恳,对着非影又道了歉。白月曾经是狐王,他的地位在狐族不言而喻。刚才他醒来,趁着白月离开去找非影时,他从小灵和小巧的口中了解了一些情况,这非影是狐族第一神医,也是狐族的三大长老之首,地位仅次于狐王,有他的庇护,他们是暂时的安全了。当然,非影肯救他们,便可想而知他与白月是有交情的。
非影小声道:“我那主子有些小气,你好生表现,争取他的宽大处理。”
段佩容擦汗,心想:白月这烂脾气六百年前就是了?我还以为是六百年隐居生活憋出来的呢。
非影起身道:“天还未亮,都再休息一会吧。”说着杵着拐棍往外走,随身侍从跟着他身后,小灵小巧也退了出去。路过白月时,非影顶着一张憋笑的脸道:“他叫我前辈呢,那叫你什么?白大叔?白大爷?”说着自己都憋不住喷笑起来。
白月咬着牙,紧抿双唇,看着非影那张脸觉得极其欠揍。
非影听见白月捏着拳头,骨节‘啪啪’作响,见好就收,乐哈哈的走了出去。
烛火摇曳,屋里很静,一个坐着,一人站着。两人都还沉浸在一个梦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白月是强大的,冷漠的,高不可攀的。他很俊美,独独是这般安静的站在远处,都将世间万物比了下去,比那无声的花开,溪水的清澈还要吸引着目光。可是,段佩容更喜欢梦里的白月,他喜怒哀乐,有血有肉,他也会哭,也会笑,他觉得那样的白月才是活着的。他想保护那样的白月,不让他再哭。
“我对我的无礼向你道歉。”段佩容打破沉默,看向白月。
白月抬起头,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头,满脑子的疑惑。那个梦太真实,梦里的那个吻甚至比现实中那个更加让他怀念,梦里面的段佩容是温柔的,轻轻搂着他为他拍背。那是对待小孩子的招式,可是,谁没有做过孩子,白月也曾年少过,他的母亲也会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为他抹去眼泪。白月的母亲死得早,白月的记忆中最深的就是母亲哼着童谣哄他睡觉,搂着他轻声细语的画面。段佩容搂着他时,他突然又找回那种眷念和安慰,就好像那个怀抱就是他苦苦寻找的避风的港湾一样。
白月觉得这个人正一步一步的走进自己的心里,脚步缓慢而清晰。
“我……做了一个梦……”他缓缓走了过来,站在床前。清醒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竟然没有办法分辨现实和梦境。
段佩容心底打鼓,强装镇定,装出一副迷茫的模样,道:“什么样的梦……”
白月盯着他的脸,仿佛透过眼前的皮囊能看穿他的内心,那双眼犀利的仿若能洞察一切,惊得段佩容出了一身的冷汗,典型的做贼心虚。
“一个很长了梦……”白月微微眯起眼睛,缓慢道:“却被一个人打断了。”
段佩容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打哈哈道:“白月兄真是爱说笑话,你的梦谁能搅合进去呢?”
白月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干脆坐了下来,面朝段佩容,那容貌直逼某人眼球,惊得某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白月见段佩容目光躲闪,梗着脖子往后仰,坐又坐不稳,一副嫌弃自己靠近的模样,当即联想到那个吻赠送的一个拳头,直觉以为段佩容是嫌弃了他。这种感觉很不好,白月眉头渐深,他这辈子死心眼,活了一大把年纪就喜欢上一个白焱,结果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人家不领情就算了,还利用他的感情让他身败名裂,自己上位□□,想来怎么不痛心。六百年的时光,他在时间的煎熬中学会冷静、放下、勘破,然后他走出那一小圈自己画的牢,遇见了这个男子。于是,平静的心泛起涟漪,他明白有人抛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打破了他的宁静。他没后悔过再一次动心,只是这一次他学会了谨慎,非影说得对,万事不可强求,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扭也不是甜的。他冷眼看着段佩容,心里有些失落,冰凉的眼神渐渐柔和,他有些自嘲的勾起嘴角,起身走了出去。
段佩容双手撑在身侧,身体微微后仰,两个胳膊有些发颤,见白月出了门,手臂发软,跌回身后的软枕上,心脏“突突”的跳动,脸上刹那间通红。他捂着心口,心里暗暗叫糟,再傻他也明白在心中白月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了。
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虽然长在蓬莱岛,从小就和一群道士讲经吃斋。也许他的感情线条是粗了些,迟钝了些,但是并不代表他是一个二愣子,他相信天地广阔,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为他而存在的。只是他缺少经验,又没有实战,这突然动心,便觉得迷茫又无措。
段佩容靠在床头,想的有些出神。他倒不是怕,他虽长得斯斯文文,却是一个骨子很硬的男子,敢爱敢恨,说干就干。他救流云便可看出,只要是他想做的,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打个皱。他想,我对白月怕是动了情,这感情由不得自己,该来的总是要来,该面对的必须勇敢面对。只是白月看着孤傲,心里又有那么一个人,怕是自己要讨个没趣,被嘲笑自不量力。再说,他有什么资格去喜欢那人,有什么能力去保护那人呢。他叹了一口气,手掌轻轻抚上断腿,自言自语道:“总是要试一试再死心吧,若是错过了,怕是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哎,又叹了一口气,小道士从未被情所困,难免有些迷茫,心里几番挣扎,都没下定决心。
“哐当”一声,门被猛地推开,段佩容看向门口,心脏不受控制的捶打着胸腔,看清了来人才暗暗吐了一口气。
琉璃刚刚醒来,披头散发的,身上穿着白色的单衣,可怜兮兮站在门口。他慌慌张张的推开门,见到段佩容反倒是冷静下来,站在门口轻轻换了一身“师父”,语音带着哽咽,好像不太相信这是现实。
段佩容朝他招手,轻声安慰道:“琉璃,快过来。”这孩子他一手带大的,平日里嘴巴蛮横了点,可是心地善良,胆子小,离开了他和赤虎就会六神无主。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这孩子肯定是吓坏了。
若是以往,琉璃定是飞奔过去,扑到段佩容怀里大哭一场。可是经历了这段时间的逃难、追杀、遇险,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眼眶红着,却没有哭泣,一瘸一拐的慢慢走了过去。
段佩容撑着身体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床沿,对他笑着说:“脚怎么了?受伤了么?”
“没事,就是破了皮。”琉璃说着上了床。
他坐在床沿隔着被子帮段佩容揉捏双腿,手指轻柔,眉眼低垂。他的一头黄毛有些凌乱,脸上很多擦伤,那是高空下落时被树枝划伤的。段佩容脸上也有,只是没瞧见自己的惨样,光看着琉璃一脸的伤,神情憔悴,就觉得心疼极了。
“我没有照顾好你们两。”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琉璃的齐肩短发。“伤还疼么?”
琉璃忍着眼泪,低垂着脑袋摇了摇,鼻音浓重的说:“不疼了。师父呢,腿还疼吗?胸口还疼么?”
段佩容道:“好了很多。来,坐到床头,陪师父聊会好吗?”
琉璃爬了过去,与段佩容肩并肩靠在床头。段佩容问他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他也一五一十详详细细的讲了,末了道:“这次多亏了白月尊者,师父,那狐狸是个好狐狸。”他靠在段佩容肩头,喃喃道:“是他救了师父,救了我和赤虎。”
段佩容没想到自己这一昏睡就是三天三夜,可想这三天他们是经历怎样的磨难,想起白月的乌青眼眶,又觉得内疚起来。哎,那小气狐狸不会真的生气吧。
想起赤虎,又觉得担忧,问道“赤虎好点了么?”
琉璃道:“接了骨,大夫说他的恢复力很强,要不到十天半个月的便能康复。”
段佩容还是放心不下,道:“扶我去看看。”说着在琉璃的搀扶下移到床旁,一只胳膊搭在琉璃肩上,一只手撑在床头柜上,双手用力,竟凭着一条废腿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其实哪里是站了起来,几乎是凭借双手撑起了身子。琉璃矮了段佩容半头,肩膀架在段佩容腋下刚好帮着他顶起身子,可是站是站了起来,却没法往前移动分毫。不一会,撑着柜子的手便开始发软,两个人晃了晃坐回了床上。
还是高估了自己。段佩容捂着左腿,这断腿一挤压疼的人发颤,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还以为解了毒便可以恢复行走,叹了口气,道:“你去照顾赤虎吧,我很好,你们放心。”
琉璃蹲下身子给他揉着伤腿,侍候了他这么多年,每一处肌肉的状态他都了若指掌,待肌肉松缓一些,他扶着段佩容躺好,道:“师父,你休息,有我在你就放心吧。师兄一直照顾我,现在也是我照顾他的时候了。他现在变作原形,蓄养伤势,等他松活些我抱着它来看你。”
段佩容看他一脸的严肃,皱着眉头语气坚定,忍不住笑道:“我的琉璃长大了。”
琉璃脸颊微红道:“以后师父别老是把我当做孩子,我是个男子,也能为你们顶起一片天的。”
段佩容顿感欣慰,当年的小小毛团也变成了男子汉。他笑道:“你快些去吧,万一赤虎醒了该着急了。”
琉璃应着,虽有不舍,还是出了房门。
段佩容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个吻,温暖柔软的触觉仿佛烙在了唇上,抹不去忘不了,他用手按了一下嘴唇,浑身打了一个摆子,赶忙收了手,骂自己:“疯了疯了,那不过是只毛团,又大又白又可爱的毛团,一个毛团亲你一口,有何必当真呢。”他在脑中想象白月的真身,觉得很是喜爱,想着那个吻出自一只漂亮的狐狸,便觉得不那么心慌气短,心里有好受了些。
可是这话却传到了某人的耳里。
白月出口门直接去了非影的三开门大卧房,非影被他从被窝里面拖出来,虽然是一肚子的怨,却敢怒不敢言,见他也无心睡眠,干脆拿出珍藏香茗献宝一般,摆动一桌子茶具准备品茶。抬头时,却见白月现了狐耳,两只白茸茸的大耳朵顶在头顶,不时还微微抖动一下,明显是在偷听着什么。他摇了摇头,低着头偷偷笑。
白月捧着茶杯,一点心思也没有,这会聚了灵力屏蔽了杂音,却远远听见段佩容的那句:那不过是只毛团……手中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泼了大半的茶,眼睛眯了起来,只差没咬的牙齿“咯咯”作响。
他收起狐耳,捏着茶杯,指节用力。
非影老态龙钟的模样却是脚步如飞,冲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看见上面的釉面有清晰的裂纹,心疼道:“哎哟喂,我的珍藏,我的主,你喝个茶也能喝的如此咬牙切齿,深仇大恨吗?”
白月冷着一张脸,手里没有发泄品,只能捏紧了拳头,咬着牙,低沉的嗓音透着这一股子狠,“毛团……一只毛团……”
非影有些莫名其妙,白月这表情他倒是见过,这家伙明显在气头上,还是走为上策。他识趣的指挥着下人,每人走之前都抱了一件屋里值钱的瓷器,这才放心去了偏方睡觉,
屋里只剩白月一人,他扫视一圈,屋内的瓷器和摆饰全部都被非影叫人撤了出去,桌上光秃秃的。非影走的时候用手里的拐棍指了指桌子和床道:“这些随便砸,坏了我明个再去买新的。”白月斜的眼睛瞟他一眼,恨不得抓起这个老家伙丢出二里地。
没了睡意,他盘腿坐在床上调息,心里反复想,那梦怎么就那样的真实。他合上眼,想着若是再入了梦,还会看见那人么。
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半梦半醒间就听见匆匆的脚步声朝他跑来,后面“踢踢踏踏”的跟了一帮子人。老远就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中音嚷着:“我堂哥呢,在哪里,快些带路。”
这嗓音……白月睁开眼看着门口,他知道麻烦要来了。
果然,一人推门而入,正是白夜。他对身后侍卫吼道:“都给我门口呆着,一个不准放进来。”
白月立在床头,严正以待,不知道这小子过了六百年,老毛病改了没有。他观察白夜,个子长了一些,成熟不少,但能看出以前的影子。一身紫色朝服,胸前绣着白色九尾狐标志,那是狐王的标志。
白夜关上门,看着白月,一把扯了头上的王冠,边走边说:“你可算回来了。”
白月皱了皱眉,盯着他手里的王冠。
白夜步步紧逼,边走边解衣服上的扣子,开始脱一身华贵的朝服。白月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道:“都是族长了,怎么还这样。”
白夜甩开他的手,咬着道:“我当年听了非影的话,为你报仇。他说替你出了这口气,你就会回来。”他顿了顿,想起这六百年的禁锢繁忙就觉得大脑充血,“结果王位给你夺回来了,你去哪里快活了,六百年才肯回来。”
白夜性子桀骜不驯,为人仗义,本不屑那王位继承。当年造反,纯属给白月挣口恶气,也不愿见自己族群的权杖交到一个杂毛狐狸手里。囚禁了白焱,却找不到合适的族长人选,非影一帮子人也不管白夜愿不愿意,直接上了麻药,穿上衣服带了王冠,抬着就举行了仪式。这下子白夜骑虎难下,撒手不管吧,当时与狼族、熊族交界的地方纷争不断,这个时候撂摊子明摆了百姓遭罪。再加上非影旁敲侧击的忽悠:你先干着,等我找到了白月,绑都要给你绑回来。结果,这一干就是六百年,白夜想着都要吐血了。
白月按住他的手,帮他把扣子一颗一颗的系上,道:“说来我当王不过百余年,你这六百年的王,怎可能是说不当就不当的。”
白夜恶狠狠的盯着白月道:“怎的?你们还给我绑在这位置上了?”
白月道:“我呆不了多久,过些日子就走。”
白夜一屁股坐在椅上,上下打量白月,笑道:“带着流云和蓬莱仙岛的断腿道士去人界?”
白月眉头一皱,问道:“天庭传来谕旨了?”
白夜道:“谕旨倒是没有,大皇子的密旨倒是有一封,附带了两张画像,你看不看。现在所有妖族的族长都接到了密旨,那两个人是跑不掉的。”他看白月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不过……我这六百年的族长可没有白做,我要是出面,偷偷带着一两个人穿过妖界还是没问题的……”白月一直看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白夜笑了笑道:“不过……你得回来继续做你的族长……我帮你救人,你还我自由。”
白月抿着嘴不说话。
白夜见他有些动摇,步步紧逼道:“你该明白熊族、狼族、蛇族那些家伙,不过是天庭的狗腿,早就派了杀手四处寻找。那道士又是个一条腿的,这么明显的目标,你觉得他能安全的离开妖界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诱惑的声线,继续道:“可怜那段佩容有情有义,你就眼睁睁看他被人杀死。”他接到密旨的时候,就对段佩容调查了一番,知道那人之所以得罪天庭是因为救了蛟龙王流云。他其实一直觉得流云挺冤的,换了他也会将二皇子宰了泄愤,于是对段佩容颇有好感。后来非影派人来说找到了白月的腰牌,这一查,出示腰牌的竟然是段佩容的徒弟,直觉就往那方面想。刚才进了宅子,边走边听密探禀报,他猜得八九不离十,白月果真和那叫段佩容的道士不清不楚。哼,就说这家伙时隔六百年才回来,怎么可能是回来念旧的。
白月推着他的肩,直接推出门外,关门前丢了一句:“别来烦我,容我想想。”
白夜还在门口一个劲的嚎:“我给你说,就三天时间让你考虑,我作为一族之长,必须为族人安全着想。我族受天庭庇佑,我自当效力办事。三天,要么你接了族长之位,你爱抓不抓,要么,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说着愤然离去。
白月坐到桌前,看着摇曳的烛火出神,片刻,抬手摸了摸嘴唇,勾起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