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福祸相依(1 / 1)
商人重利轻离别。高中学习白居易的《琵琶行》的时候,慕云还在心里想,这辈子就是死都不会嫁给商人。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或者丈夫陪在自己身边,大概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孩学习完《琵琶行》后,还愿意嫁给商人。张海翔的女朋友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商人,她的心到底受了怎样的煎熬,才做出这个不留一点后路的决定。
“所以你每次都要坚持送女孩回家?”听完张海翔的故事,慕云忍不住泪盈于睫。
“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张海翔把脸埋在双手中,似在擦拭悔恨的泪水。
“可能我现在说什么都显得矫情。但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已经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你这样为难自己,何苦呢?如果你女朋友知道现在的你,那她一定后悔当初离开你。她离开就是不想让你痛苦,你还不明白她的苦心吗?”
慕云对安慰人不是特别在行,但是这个时候总得说点什么吧。
“可是我没有办法忘记她,这几年来,只要我闭上眼睛,耳边就会响起来她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真的,怎么忘也忘不了。”
“什么话?”
“谢谢,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一段路。”
……
“所以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的时候,在车里你要我答应以后不再对你说两个字,那两个字就是‘谢谢’对不对?因为每一次的谢谢,都让你想起你的女朋友?”
“是,每一次的谢谢,都会让我重温一次煎熬,那最后的谢谢,成了我心中永远的伤痛。忘不掉,躲不开,它时刻提醒我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用。”
慕云只知道自己一直被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所吸引,一直以为是那双眼睛漂亮,没想到那双眼睛里隐藏着这样伤感的故事。
又一个执着于过去的人,又一个不愿意放下过去的痴情男孩。过去,过去已成回忆,回忆岂有不美好的!时间过得越久,回忆也就越骗人,痴情的人也心甘情愿陷入回忆编织的海市蜃楼里,不挣扎,不躲避,困顿其中,不见太阳。
皇甫复深陷在过去时,慕云记得是一个禅语故事点醒了皇公子,海市蜃楼消失了,皇公子才走出迷局,开始新的生活。对呀,走出迷局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皇甫复和李帆现在怎么样了,这次回去得问问皇公子还在担忧什么。
想到禅语故事,慕云计上心来。
“张海翔,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张海翔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慕云,不知道这个时候慕云怎么会有心情讲故事。但绅士风度的他依旧选择了遵循女孩的要求,不拒绝。这一点让慕云很是佩服。
“有一个人去旅行,背着一个大包,很艰辛得走在路上,压得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欣赏路上的风光了。一位大师看到了,就问他说你身上背的是什么东西呀?旅者说这包里背的是我一路走来的辛酸、痛苦、磨难、眼泪。大师问那你怎么不丢掉呢?旅者答如果丢掉了,我这一路走过来的回忆都没了。大师听后不语。又走了一段路,大师和旅者要一起撑船过一条河。到了对岸,大师对旅者说好了,现在请你背起刚才的那条船再上路完成你的旅程吧。旅者听了很疑惑,问为什么呀,船是用来摆渡的,我们都过来了,为什么我还要背着它走啊?那不是很笨?”
讲到这里慕云停顿了一下,看着张海翔,似在询问他知不知道大师为什么要让旅者背着船走?张海翔摇了摇头,慕云接着讲下去。
“大师说你不是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回忆,扔掉了就没有回忆了吗?你不是要把它们都背在身上,才可以继续前行吗?刚才的船不是帮你过了河吗?它也是帮你走下去的很重要的工具啊。你怎么能把它落下?应该带上的。”
这不是故事的结局,但是慕云没有讲出来结局,是因为“旅者恍然大悟,放下背包,轻装上阵”的结局恐怕张海翔早已猜到了,话说五分即可,另外的五分就让听者自己领悟吧,劝人也需要技巧,自己悟出来的道理才能真正为自己所用。
“慕云,谢谢你,谢谢你的故事。”张海翔茫然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光亮。
“不用谢,我先走了。”
慕云拿起包走出房间,回过头看的时候,发现张海翔还在思考。每一次蜕变都是痛苦的,因为那需要承认以前的自己是错误的,这对每一个人来说并不容易。再给他一点时间吧,帮张海翔掩上房门,慕云就走出了张海翔家。
可是怎么回竹阳呢?慕云试着给杂志社司机师傅打了个电话,得知司机师傅今天也要回竹阳,喜出外望,就搭司机师傅的车回去了。
从君川回到竹阳的慕云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再见到张海翔。自然也就不知道张海翔思考的结果怎么样了。那篇介绍吴承文的人物专访领导很满意,准备拿到北京的总部参与年度优秀专访评审。
真快呀,已是金秋十月了,想想自己来竹阳也有四个多月了,工作虽然没什么大的起色,但是还可以应付,也该知足了,人最可怕的就是贪心,得到这个还想要那个,得陇望蜀,最后才发现,人最想要的其实就是快乐。
可是快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网上不是有句话形容快乐吗?快乐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用佛教的话说就是活在当下。对,就是活在当下。想到活在当下,慕云脑中就闪现出了可儿和她母亲的身影。已经好久没去看望可儿和伯母了,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儿慕云决定下了班就去医院。
到达医院的慕云被可儿吓了一大跳,可儿的圆脸已经变成了尖脸,原来一百二的身材现在恐怕九十都不到了,散乱的头发,几天没洗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是许久没换的样子,饭渍,茶印,油痕,几乎应经看不出衣服原来的颜色了。
“可儿,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慕云,我妈化疗出现并发症了,现在肾功能已经衰竭了,怎么办呢?”
可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医院的走廊里,走廊里此刻虽然人声鼎沸,但听起来依旧刺耳,让人忍不住想哭。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办法,要不放弃化疗回家,要不就每天支付高额的费用,用机器帮助肾工作。”
“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之前借来的二十多万差不多花完了,我已经没钱了。”
绝望中的人,找不到方向,看不清前路,像在大草原上迷失的小鹿,不能停下,只能奔跑,可是无论怎么跑都找不到自己的鹿群。没有归属感,就没有安全感,现在的可儿,就像是被上天遗弃的人。除了拉着可儿的手,给她温暖以外,慕云什么也做不了。
想想可儿的一路走过来的处境,也确实让人怀疑上帝是不是睡着了,把她给忘了。
可儿上大学那一年,父亲被查出来患有一种罕见的病,每天三顿汤药不离口,当时医生断定他活不过十年。家里多年的积蓄被父亲的一场病折腾的花的差不多了,可儿上大学的费用都是靠贷款得来的。
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工作了两年把贷款还完了,可以展望以后的幸福生活了。现在母亲又病了,还是晚期癌症。上天总是不肯让这个倔强的女孩休息一下,这么多年,也难为可儿从未喊过苦喊过累了。
男朋友顾恒然虽然对可儿很好,但是面对看病需要承担的巨大的经济压力,也是爱莫能助。而慕云和李帆这些朋友也是,都是穷的叮当响的无产阶级者,在这个时候除了能给可儿一个拥抱外,别的再也给不了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这样摧毁着一颗颗年轻的心。
从医院出来的慕云心情格外沉重,想想自己的父母,也是一大把年纪了,可是自己呢?工作不稳定,感情没着落,每次和父母打电话,父母都要问她钱够不够花,不够花的话就问家里要。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不让父母操心呢?其实慕云也清楚父母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婚事。一个女孩子家过了三十岁可真成了“圣斗士”了,虽然自己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可是那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其实这么多年,慕云不是没有动心过,她又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清修者,怎么会没有心仪之人呢?只是曾经让她动心的,她不能动心。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也不是所有的男未婚女未嫁的人都可以自由相爱。
牵绊住慕云的心,让慕云心动又不能心动的是一个叫陈云飞的男孩。那是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慕云喜欢上的一个男孩,后来陈云飞走了,不见了。毕业之后留在新阳的那两年,慕云也是为了那个男孩。
算了,不想了,多想无益,回家吧。把自己从思绪里拉回现实的慕云望望天边将要散尽的晚霞,在心里对自己说,放下吧,放下,晚霞才能更美。
推开家门,慕云就看见李帆一脸的兴奋,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喜事?
李帆一字一顿:
“皇甫南向我表白了 。”
“真的假的?他说的什么?”
被莫名其妙的喜讯砸到脑袋的慕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皇甫复向李帆表白了,真的假的?皇甫复是啥时候想通的,他怎么一点风都不透呀,亏的上次自己还眼巴巴的问他呢,他半天没说话,感情是在准备给李帆表白呀!
“我希望和你一起看冬天的第一场雪。”
慕云想皇公子果然诗意,连表白都这么风花雪月,文艺男就是和理工男不一样,用词都这么含蓄。虽然赞叹皇公子的诗情画意,但是现在慕云更担心李帆的回复,这个大大咧咧,脑中从不想事的姑娘,别一句回复打破皇公子建立的所有美好意境,才让人欲哭无泪呢!
说也奇怪,皇公子是个标准的文艺男,尤其是现代自由诗,作的特别好,就连学校文学系的老师都赞不绝口。而李帆除了会背高中课本上那几首诗歌外,其它的一概不会,更别提其它的文艺细胞了,根本就没有。怎么他们几个朋友就觉得皇公子和李帆是天生一对呢?
慕云想皇公子的苦心啊,怕要付之东流了?想到这,不禁有点紧张。
“你咋回复的?”
“我说,我也喜欢雪。”李帆一脸的幸福。
还好,没有太煞风景,虽然不完美,也还凑合。慕云紧张的心才平静下来,知道这样的回复已经达到李帆的文学极限了,慕云想皇公子以后还是不要在李帆面前秀自己的文学水平了,就李帆句句不离“他大爷的,你懂个毛线呀”的文学水平,再这么秀下去,估计皇公子要失望了。
“恭喜你们,终于修成正果了。”
这是自来竹阳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慕云想自己终于不辱使命,完成了重托。下次再见到大学那帮瞎撺掇的朋友们,自己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已是深秋了,冬天已经不远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一定美不胜收。
“那咱今天晚上别再家吃了,出去吃吧,庆祝一下。”慕云提议道。
“好啊,本来我也没做饭。就知道你会说出去吃饭。”
“那我是不是今天晚上不用洗碗了?”
每天都是李帆做饭,慕云洗碗。慕云是因为不会做饭才不去做,李帆是因为讨厌洗碗而从不洗碗,两个人一个做,一个洗,配合的倒也默契。
“是的,走吧,我请你。”
“太好了。”
街道两边种着高大的白杨树,深秋的天空下,树叶一片一片被风吹离树枝,犹如漫天飞舞的精灵,可是李帆和慕云却丝毫感受不到深秋的寒意,她们奔跑着追逐那飞舞的黄叶,笑着唱着不知名的歌儿,尽情的释放着心中的喜悦,潇洒地走在青春张扬之路上。
年轻真好,恋爱真好!
好不容易捞上一个吃白食的机会,慕云可没有和李帆客气,把自己爱吃的都点上了,李帆直骂慕云是一个强盗,两个人吃饭点了足足五个人的饭量,慕云一边吃着一边和李帆斗嘴,两个人都是敞开了肚皮吃,管它什么身材,什么减肥,先吃饱再说。
别人是把悲愤化作食量,她们两个人却是把高兴化作食量。在高兴中撑死总比在悲愤中撑死强吧!吃饱了,喝高了,慕云和李帆的话都多了起来。
“慕云,真的要谢谢你,我们俩能有今天,全靠你。”
“是你们自己有缘分,跟我有什么关系。”
居功自傲的事情慕云做不出来,再说自己在背后做过什么,李帆迟早有一天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不,极力想撇清自己的慕云,被李帆的一翻话吓得酒都醒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一块去相亲那天,你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不就是为了偷录我和那个男孩的聊天吗?”
看吧,这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你怎么知道?”
“皇甫复说的。”
皇公子,你个小人,竟然出卖我,枉我这么费力的撮合你俩,你竟然转脸不认人,出卖自己组织里的同志,别让我下次再见到你,非把你煮了不可。亏得以前我还说你适合当间谍,你要是当了间谍,被敌人抓住,和你一个组织里的同志还不被你出卖的干干净净。在心里把皇甫复骂过八遍之后,慕云满脸陪笑。
“哎呀,李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小气什么呀?你知道我们那天都聊的什么吗?你还真是个君子呀,只负责发送录音,连听都不听。”
“你们聊的什么?”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聊你。”
“聊我?你俩是吃撑了吧?”
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相亲的双方拿女孩的亲友鉴定团当话题,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慕云又一次长见识了。难怪那天皇甫复在电话里要自己找张海翔帮忙给可儿的母亲弄床位,当时慕云还为皇公子肯定的语气给惊着了呢,原来如此。
李帆没有再回答慕云的问题,两个人就晃晃悠悠的回家了。
那一夜,她们睡得出奇的安稳。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她们都沉浸在这种喜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