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亦落泪打芭蕉（1 / 1）
甜蜜容易掺杂苦涩。
如咖啡，苦尽甘来。
叶凡微呆呆立着，看护士医生汹涌进来，很不漂亮地扯了嘴角，像是喝过一杯毒药。她总算是明白了，季一年的不拒绝，季一年对她的安慰，季一年对她苍白的微笑，其实是早已不爱她了。而他的绝症，就是最好的解释。
amy打开房门，两腿一软差点跪下来。苏兒坐在沙发上瞥见两眼涣散的她，发生了什么大事？丢下手里的书，奔过去扶她。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苏兒关切又小心地问。
“没有……”amy失意地说。
“那……”
“苏兒姐…”amy抓住苏兒的胳膊，
苏兒读懂amy的口型表达的意思，拥抱在一起忍住不哭泣。
“我害怕。我都不敢去医院…我真的害怕…”
人性的怕是一件不坚强的天性。
几分钟前……
“你救救我哥好不好。你不是外科医生吗？你救救他…”amy的笑容全变成哀求，全带上哭腔，眼神全充斥成乞求。车俊贤心口像是深深扎进一根坚锐的针，一点一点搅碎心脏。
“他的癌细胞已经侵入肺部和心脏…”
就算华陀在世，也救不活他了……
amy的绝望远远胜不过车俊贤的心疼。她越绝望，他就越心疼。车俊贤把她搂在怀中。他多么了解她。她的表面有多强势内心就有多脆弱。她需要，一个人的怀抱。
冷风刮伤了amy的泪眼，一缕缕侵蚀笑颜。
“你都知道了…”
床上的季一年该怎么去形容呢？全宇宙全世界全古今中外关于白色的词汇加起来也不能形容他现在的样子。他现在的肤色就如死人一般。
“知道又能如何？不知道也好…”
“我真是傻。应该早就要看出来…”
她说自己傻？她怎么会，她那么聪明。
“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真不怎么样？”
叶凡微自讽地笑了。她还是那么漂亮，笑得时候，眼里有光影起落的时候。
“季一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叶凡微猛然大吼起来，声音里有愤怒有万念俱灰。
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是最难解答的问题。它没有公式，它来自哪里？
“凡微…”
他喊她凡微，他再也不会喊她微微了……
“我往你的卡里打了钱…你走吧…重新生活，忘掉这一切…”
打了钱？你走吧。这就是漫长青春喜欢过她的男孩给予她最后的美好。
忘掉青春所有的不美好，好好活着，找到一个你爱的他也真爱你的人，幸福过一辈子，那才是你需要的人生…
整片天空黑得死寂，黑得沉闷，下一场暴风雨似乎快要来临。
第二天，叶凡微走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连季一年也不知道。她走前在半夜里留下了她的存折和密码，上面满是星点泪印。高中时的叶凡微会因为爱一个人深夜买醉，会因为一个不爱她的人自甘堕落。她奋不顾身过，她不畏惧过。季一年，就是那个心甘情愿承受她的伤痕的人。
他想到这些，抑制不住地流泪。他们都在为曾经荒乱迷茫的青春告别。
她曾以为世上所有的人都抛弃她负她。她却总是忘却身后还有一个季一年。
真的，下雨了。暴雨浸湿了窗口，泼洒了玻璃。一撇一划的雨水掠过每个人不再疯狂的脸。
“陌陌…叶凡微走了…”
amy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又轻又小，好像窗口那一片极薄的玻璃，被雨打过，马上要破掉。
“然后呢……”不知道为什么，苏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不断在提醒自己，季一年也会走，他那么喜欢叶凡微，那么喜欢她，怎么会，舍得和她分离……
“所以…然后…我哥也要走了…”
amy崩溃了，肝肠像是已经分离成丝丝条条缠绕在一起接着一根根断掉。
苏陌崩溃了，眼前的黑暗是那么清晰。
坏事的预知无情准确。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苏陌突然说，“我要去见你哥…”
她没有办法像苏兒那样放许孟走，没有办法忍受他离开。她没有苏兒的自信，自信他一定会回来。
走和离开是多么仓促的字眼，刻在苏陌的心上，刻在苏陌急促的呼吸里，骨子里，快要把她撕裂。
雨嘀嗒嘀嗒敲起音乐。它在做一种洗礼。
二月份的天气变化无常，天上没有几朵白云，也没有蔚然的天空，连太阳都不情愿地躲起来。
季一年在不远处看着表情凝重的苏陌，害怕过去又不能不去。季一年坐定在草地上，不敢看苏陌。暴雨过后花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故景在，闻的人没了闲情。暴雨过后天边架起一座苏陌梦里的七彩虹桥，好远好远…和他们如此格格不入。
“你是不是要走了？”
这么熟悉的话语，记得几个月前他还问过她，她却根本无法云淡风轻地和他一样说着，嗯，走好……隔着时日，苏陌依旧觉得压抑。
“嗯…”
季一年要怎样回答她？是该回答要走了，还是…要死了…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走了既可以理解成活着离开也可以是死着离开，而死了……就是死了。
“哦。”苏陌低着头没人看得见她的双眼。
她说了“哦”。季一年难掩伤意地滚动喉结，苏陌压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双眼的痛苦，停止在嘴角的笑，那个过去可以扬成好看弧度的唇如今僵硬地只剩下钝痛。
唇亡齿寒。
“那我先走了…”
季一年用他那只枯萎的手臂难堪地撑在草地上挣扎爬起。温柔的小草穿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歪着头笑。
“季一年……！”
苏陌抬起头，大眼痛不欲生地睁开，白色的脸庞上落满清净的泪珠。季一年的动作瞬间停止了，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人，惊愕地望着何时泪流满面的苏陌。他居然未曾发现。
“别走…”
苏陌哭着说，
“别走…”
“是不是因为我不讲理？”
“我以后不会不讲理了。”
“你别走……”
“苏陌。”
“我不要听不要听。”季一年刚开口，苏陌便紧紧捂住耳朵。她不要听，他说他一定要走。
“我是不是很招你讨厌……”苏陌想起什么自以为是。
季一年不说话。
“是吧，是吧。”苏陌失望地深锁眉头，多么令人揪心的表情。
果真就和季一年所思所想不出意外地吻合。她果然以为，他讨厌她。
“不是。”季一年奋力地否定。
“不是？”苏陌哭哑了嗓子，
“还是……因为…我…看不见。”
人总会以自己身上的缺陷来当做不幸福的理由。
他又该怎样回答她？他从来没有因为她看不见而不喜欢她，他从来没有因为她不讲理而不喜欢她。相反，他多么喜欢她的小脾气，小任性。他要怎么告诉她，他不久于人世…
你已经活不长了，你要拿什么来保护她。不，你只会伤害她…醒醒吧。季一年反复在心中默念。
“你说话……说话！”
求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没办法从你的表情看出端倪，我没办法看见你……
“你说话啊，你说话呀……”
苏陌重复说，她的话就是一把利剑将把他凌迟。
他想要在她身边。他努力过，终究跑不赢命运。病痛将他折磨成风沙，呼呼吹几下就会散掉。
苏陌听到季一年起身的声音，“唰唰唰”地要走。
“季一年…”
苏陌慌忙起身，想要去拉他的袖子抓了空，重重摔在地上。
“没事吧！”
季一年吓得发颤转身去扶苏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苏陌笑了，不顾身上的疼痛。这个傻瓜，今天的第一次笑容竟然是因为他扶起摔疼的她。
“陌陌。”
“如果我看的到，我一定第一眼就认出你。”
“所以…不要走…我连你长什么样我都还不知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就走了…”
苏陌用尽十指的力量抓着季一年的衣袖，指尖泛白，揪住救命稻草一样。
季一年掰开她的双手，转身离开。苏陌跪在草地上，再也忍不住，偷偷抽泣起来，不愿惊扰任何人。她还没问，他是不是为了叶凡微。苏陌怕得到的是个肯定的答案，到时要怎么收场？她甚至忘了问他，他要去哪里？可她害怕他不会告知她。但是她，比想像中的还要不堪一击。
她不能嫉妒叶凡微。他，从来不属于她。
她只是想挽留，她的青春。
季一年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江捣海地乱，他弯着腰在一旁呕吐起来，稀稀拉拉的胃中残留物，还有脸上的泪。
她的干净少年，离开了。
轻轻地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一片云彩…
苏陌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草地上。从中午一直坐到夜晚。八九个小时，就这么坐着，不动。孤孤零零的小身影，抱着膝盖，埋着头，不动。
“陌陌。”
苏兒蹲下身来，把温暖的手掌盖在她冰凉的胳臂上。她有些自责，是不是不该带她来。可是，不带她来，又能怎样？
“姐…”
苏陌低低开口。
“你听。小河在哭，树叶在哭，花草在哭，连星星都哭了……”
深夜最容易唤醒灵魂的哭泣。
河流化了冰层不停息脚步地在流动，微微冷风吹动了叶子，花儿，绿草，就连天上若隐若现的星星都一眨一眨悄然闪烁。
苏兒知道，她心里的那盏灯，灭了。
苏兒的耳边千里迢迢响起季一年说的话，“我只能骗她。这样。她才不会难过…”
苏陌认知的单恋时光，结束在心头。
好像过了那么久远，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