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1 / 1）

程诚接到了卢旭电话的时候人还在外面，但一听到卢旭的消息就立马买了回程的机票，也不管机票要多花多少钱了。他告诉卢旭从他的咖啡店老板那儿就能要到他家的钥匙，他住在城东某条路上某个小区的7幢602室。

卢旭本来就打算告诉他一声就回家，然而听着程诚机关枪一样的话，他还是沉默着应了。他也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要打电话给程诚。他完全可以直接一走了之的。

此刻他只怕被醒来的李钟则发现带回去，因此他打了个车，飞快去咖啡厅老板那里拿了程诚家的钥匙就又继续打车去了程诚的家。当他下车跨进那个破旧的单元时，他才感觉松了一口气。程诚的家在城东，而李钟则的房子在城西，两者隔了几乎一整个城市的距离。卢旭提着自己的行李，有些艰难地上楼。他浑身都还带着酸疼，后面的疼痛更是不堪启齿。他将行李带上顶楼，然后用钥匙打开了程诚的家门。门还是那种老式的铁门，铁门外有铁栅栏，但是程诚对他说铁栅栏已经不管用了，就是个摆设。

卢旭进门后打量了一遍程诚的屋子。屋子很小，大概也就六十多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个小小的卧室，一个客厅一个厨房带一个狭窄的卫生间。

卢旭看了看两间卧室，一间的床上胡乱叠着被子，另一间被当作了杂物间使用，床上摆着电脑、体育用具、旅行用品等。卢旭又到厨房里看了看。和李钟则的房子不同，程诚显然会那么点厨艺。厨房里的墙壁上结着一层薄薄的油污，冰箱里有一些带水的蔬菜和肉类，还有一盘已经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速食牛肉。当然整个厨房里更多的是方便面，一大箱方便面挤在角落里，一旁有一个烧热水的电茶壶。

卢旭给程诚发了一个短信，但对方没有回复。他放下手机，烧水给自己泡了一碗泡面当作午饭，然后费力展开了那张都是灰尘的沙发。他从行李箱里取出了几件厚实的羽绒服，将自己全身裹成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虫，然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程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他的运气很好，赶了最近的一个航班。终于在天擦亮的时候回到了家。他自己身上有一串钥匙，打开门的时候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当他看到客厅里沙发上的那条“大虫”时，他忍不住笑了。

程诚悄悄地走到卢旭的身边，蹲下来看他露在外面的脸，看他那小扇似的睫毛，还拿出自己的手指来比划了两下。这一比划他发现卢旭的体温异常高，程诚一愣，拿自己的额头去贴他的，顿时大呼小叫起来，慌忙摇醒卢旭说：“卢旭！卢旭！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卢旭难受地眯看眼睛模模糊糊地看了程诚一眼，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程诚将他半抱半扶地弄起来，发现卢旭的手机从衣服堆里滑了出来。程诚按了一下，看到亮起来的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和好些短信。他随手翻了翻，都是李钟则的。

卢旭没有设置信息保护，因此程诚这么一翻，基本上李钟则的那几条短信的内容都看了小半，他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他将卢旭扶起来坐好这段时间，卢旭也终于被折腾得找回了一些意识，他十分难受地歪了歪身子，程诚这么一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他撑住卢旭，说：“小旭，你先起来，去洗个澡，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

听到“小旭”两个字，卢旭的神经几乎是瞬间仿佛被电了一下。程诚看到他睁大了眼睛无神地瞪着自己，眼睛却没有对上焦，不觉有些心疼。他托着卢旭的腋下把他半抱半扛地弄起来，卢旭腿一软，又滑了下去，程诚只得说：“你不自己弄，那我来帮你弄出来？”

卢旭似乎这时候才看清了眼前是什么人，他本来就有些烧红的脸更加红了，他胡乱地摆摆手，忽然捂着肚子冲进了卫生间里。

结果卢旭拉了两天的肚子，挂了三天的水，整个人瘦了一圈。他在医院里翻看李钟则的短信。从惊慌地问他去哪儿，到渐渐地淡淡的威胁，一直到最后毫无消息。卢旭打开短信回复界面，停顿了很久才打下了几个字：

我们分手吧。

短信出去没有多久，便有了一个来电，上面显示的名字是“钟则”。卢旭犹豫了好一会儿，接起了电话，李钟则的怒吼声劈头盖脸穿过了手机轰向了他：“你到底想要什么？！每次都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一条短信都没有，我他妈能知道你去哪里了？！多大的人了还来这套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对你放不了手？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你说啊？我他妈都给你买戒指了，你第二天就连个影子都不见了！我为你丢了一辆车你知不知道！老子他妈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要来哄男人，你以为我是什么？！……”

卢旭白着嘴唇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对面骂得没有什么再能骂的了。

李钟则仿佛才觉察到什么不对劲，有些后悔而心慌地叫道：“……小旭……喂？小旭是你吗？你在哪儿？说话啊……”

卢旭挂断了电话。

程诚一直端着鸡汤站在门边，李钟则的嗓门大得他站在门边都能听到。他见卢旭把手机关了，上前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别理他。来看看程大厨的手艺！”

卢旭向他微微笑了笑，看着那个保温罐一时心情复杂。程诚帮他盛出来的时候，他在程诚的叨叨中想了好一会儿。他没必要再关照李钟则了。李钟则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了，既然他们已经回不到当初，他也没必要巴着李钟则不放，好似没断奶的那个人是他。

程诚把碗端给卢旭的时候，卢旭说：“谢谢。”接着他说：“以后别摸我的头。”

程诚看了卢旭好一会儿，说：“要不我陪你回家吧，要么去别的地方旅游去。散散心。”

卢旭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早该断的，是我没有放下。给我一点时间，我努力回到正轨上去。”如果李钟则不再需要他了，卢旭想，他能撇下所有李钟则给他的影响，回到他幼年时给自己“规划”好的路途上去吗？

卢旭不确定。他已经对自己能否再喜欢女人产生了怀疑。

“那也行，那你就和程大厨住一段时间，保准让你开学了都离不开我——的菜！”程诚冲他咧嘴笑，看卢旭不置可否地喝起了鸡汤，他期待的脸上露出了些沮丧：“不好喝啊？”

卢旭反应过来，看了看鸡汤，说：“好喝。”

程诚这才笑了起来，摸了摸卢旭的脑袋说：“不就是个男人嘛，满大街都是三条腿的男人，随便哪个都比那家伙强。相信我。你要想看，程大厨带你去看各种Gay。”这一回卢旭一巴掌拍下了程诚的手，佯怒道：“你还摸！”

-

卢旭一开始没觉得程诚真会追他。他以为程诚是个0号，而自己现在还没从李钟则的阴影下走出来，不一定能做1号，因此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但程诚的确是个不错的朋友，这一点是让他最为舒心的。

他在和李钟则的那一通电话之后彻底关了机，重新买了电话卡，里面只存了杨廷国和程诚的号码。他想试试没有李钟则的影响下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离开李钟则的影响，仿佛一整个世界都是新的。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更多的人知道他是个Gay，没有人知道李钟则和他的过去，唯一知道的人程诚却是个帮助他走向积极人生的好伙计。

程诚一点都不忌讳谈他以前的那些个炮|友。他会说他们的一些恶趣味，他们的喜恶。有几次卢旭甚至看到过程诚的几个炮|友。他们和程诚的关系都不错，有些的身份地位甚至很高。卢旭第一次知道，原来感情还有另外的方式。

“这些是友情，友情，”程诚强调，“好吧，还是有点色|情的。”

卢旭想嘲笑他，却又很羡慕他。程诚对他说：“如果你真想走出那家伙给你的阴影，就走出来呗，没人拦着你。”卢旭断断续续地给程诚说过他和李钟则之间的纠葛，程诚除了骂过几句“渣”，就觉得卢旭的人生也够衰的。被动出柜了不说，还被人圈养了好些年，只能死守着一个不忠诚的人。

卢旭刚想说程诚那也敢说忠诚什么的，就听到程诚说：“我那可不算啊，哥现在还单身，如果有了对象，那当然是绝不乱搞。哎哟，我这样的好男人哪里找去……”卢旭也渐渐从程诚那里了解到这个圈子有多乱，因此对他的自吹自擂不置可否。

“哎，我说的可是真的。你以后就会明白啦……现在嘛——哥给你的招就是你回去就当你是个正常人。正常人懂不，就是喜欢女人的男人。别想那个李钟则给你扣的帽子啦，你自己都没承认，谁能来证明？也许过了这样一段时间……你说不定能找到自己的生活。”

卢旭觉得程诚的语气渐渐有些无奈而忧伤起来，没多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去试试。

过年的时候，卢旭还是回了家。这是他出柜以后第一次回家过年，心里难免有些忐忑。程诚在车站上宽慰他，笑道：“等你和你爸打好了关系，下次就要请我去你家过年啊。”

“没问题。”卢旭笑了笑，有几分自信。接着他问：“你干吗不回家？”

“回家？我出柜那年就被我爸打出来了，险些没打断我的腿。他恨不得我死在外面，我这是回去讨打呢？”程诚笑嘻嘻地说着让卢旭沉默的话，“别多想，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挺自由的。不过对比起我啊，你看看你得多幸福啊。”

卢旭缓缓点了点头，检票上车，在车窗里向程诚招手：“再见！”

程诚也向他招手，同时用手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卢旭点点头，找位子坐了下来，看不见程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