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去世(1 / 1)
除夕夜,医院还是有人值班,可是明显门诊的病人渐渐少了,应该是谁都不想大年夜在医院里过吧,冷幽兰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抬起头望向窗外,窗檐上的雪还未化开,一些不得不留在医院里过年的孩子在大楼的空地上堆雪人,早上的时候墨然过来了一趟,说晚上要跟家里亲戚吃年夜饭,他硬是把他的手机塞给自己,说十二点的时候会打电话过来跟她拜年,让她一定要守岁。她知道墨然是不想她一个人觉得孤单,周梅没有打电话来让她回家过年,她也没想过回去,父亲在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家,眼神落在周海前两天拿过来的零食上,他应该也跟家里人一起过年吧。
晚上,冷幽兰去食堂打了饭,因为是除夕食堂也特意加了菜,食堂阿姨打饭的时候多给她打了个几个菜,说墨医生嘱咐的记他账上,冷幽兰甜甜笑着说了声谢谢。七点的时候她打开电视机,各台的春节晚会已经开始了,热闹的迎新晚会渲染着节日的气氛,冷幽兰守着父亲,静静的看着,小品演的好笑的时候她也会捧场的大笑。时间流逝,渐渐的她不知不觉的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一阵“哔哔”声在她手边响起,她突然惊醒,揉着眼睛看到手机屏幕亮着,自然是墨然,原来已经十二点了,外面响起了炮仗声,一时间安静的黑夜变得突然热闹起来。
“幽兰,新年快乐。”墨然的语气显得异常高兴。
冷幽兰眉眼含笑,仿佛也沾染上新年的喜气:“新年快乐,墨然。”
“叩叩叩”!就在她刚挂了墨然的电话,传来了敲门声,她皱着眉头不知道这个时候谁还回来,当她打开房门的瞬间…
冷幽兰想,虽然惊喜的定义是丝毫不加节制的表示欢乐热情和惊奇,虽然这一刻她的表情跟欢乐热情和惊奇搭不上任何关系,可她确实为周海的突然到来而感到惊讶和欢喜,在这样寒冷而寂寞的夜里,清瘦的男孩洋溢着俊朗的笑容,一开门就欢喜的叫着自己的名字:“幽兰。”
周海的鼻头被冻的通红,鼻翼见的呼吸遇到空气的时候顿时化作了雾气,他吸了吸鼻水,冷的有些发抖,冷幽兰鼻头一酸,立刻把他拉进门:“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屋内的温暖顿时让周海一阵舒心,冷幽兰给他递了杯水,触及他的指尖时才发现冰冷异常,她皱眉:“你怎么来的?”
“骑自行车来的。”周海眨眨眼睛,卖萌的时候眼睛闪着星星。
“你这样跑出来你爸妈知道吗?”
听到冷幽兰提起父母周海的表情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他们没空管我,你不会是想现在就赶我走吧,我才刚来,你摸,手还冰凉凉的呢。”
对于周海卖乖实则趁机卡油的行为冷幽兰也只是笑着由着他,可是心里却担心起他父母的事,周海的表情没有逃过她的眼,她有几次听周海提过,他父母经常吵架,不会这大过年的也吵吧,周海见她发呆,拉着她顺便替她拿上外套就往外走:“走,有礼物送给你。”
冷幽兰被迫一边走一边穿衣服,嘴上还念着:“什么礼物要去外面看,外面挺冷的。”
走到门口周海停下,神秘兮兮的让冷幽兰等等,自己跑到门卫,两分钟后搬了个巨大的烟花出来,冷幽兰有些想笑:“你说的礼物就是烟花?”
“对啊,过年怎么可以不放烟花,隔壁小店买的,最大的了,不好看就退给老板。”周海对冷幽兰眨了眨眼睛,拉着冷幽兰退了几米,自己拿着问门卫大叔借的打火机点燃了烟花,然后快速的跑回冷幽兰身边。
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一颗烟花弹升到了空中,在像是瞬间绽放的美丽花朵,一瞬间炸开,这时,一颗颗烟花又从烟花筒中喷发,像无数明亮而璀璨的流星,在天空中一闪而过,一朵朵光芒四射的烟花,驱赶着夜的寒冷和黑暗。当最后一束烟花散尽,天空中只剩下花团般的烟云,随风缓缓地飘向远方。朗朗夜空下,俊逸的男孩和女孩静静的对望,冷幽兰的心也渐渐被温暖,因为这烟花,因为男孩,因为男孩在烟花最烂漫的时候悄悄的跟她说:“新年快乐,还有…我喜欢你。”
鼻翼间闻到好闻的薄荷香,感受到脸颊上温暖的心跳,冷幽兰在周海怀里闭上了眼,双手慢慢换上他结实的腰腹:“新年快乐,周海。”
周海闻着冷幽兰发顶的兰花香,刚出门时的抑郁被安抚,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有她的一刻,而她就在他怀里。
从医院里回来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一路上周海独自骑着自行车,十二点过后的马路上又安静了下来,他把车子停在院子里,然后开门进屋,客厅里只剩下他父亲一个人抽着烟,看见他回来似乎才发现他出去过:“那么晚了去哪了?”
“去一个朋友家拜年。”
周平盛没有多问掐了点头:“早点睡吧。”
周海四下看了看:“妈呢?”
“去你外婆家了,早点睡吧。”
周海原本还想劝劝他多让着他妈妈,可是看到他爸的状态也不太好就把话吞了回去。那天周海的父亲和母亲吵的非常凶,后来事情闹到周海的爷爷周旭阳那里,老爷子亲自把李雪从娘家接了回来,把周平盛叫到书房里一顿臭骂,周海在门外听了一些,大约就是让父亲把事情摆平,离婚对他的仕途不利,周平盛从书房里出来后,老爷子又把李雪叫了进去,语重心长的让她考虑考虑还小的周海,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周海躲在书房拐角的角落里,对父母名存实亡的婚姻感到悲凉,他的父母也算是门当户对,母亲娘家也生意人,当初老爷子也是看上了母亲这一点才欣然接受这桩婚事,父母多年来相濡以沫经历的事情也不比普通人家少,可自从他父亲调到市里之后,父亲忙着工作,母亲不断的猜忌,两人渐行渐远,到如今形同陌路,望着宽阔的蓝天,周海想爱情的保鲜期到底是多少?
“想什么呢,开学第一天就发呆,是不是担心一会的摸底考试?”王晓镜从身后撞了他一下。
黄薇薇背着书包站在王晓镜身边,因为没有说好也能遇见周海而开心:“我看要担心摸底考试的是你吧,我们这里你可是成绩最差的一个。”
“谁说的,老子整个寒假都在努力补课,这次肯定没问题。”
周海笑笑:“要真没问题才行。”
王晓镜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头,其实还是心理没底。周海看到站在他们身后担忧的望着自己的冷幽兰,一瞬间巨大的满足感填满了他空虚的心,他发誓一辈子都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他和幽兰之间。周海对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四人打闹嬉笑着踏进学校,开始为高三的最后阶段努力拼搏。
高三最后一学期的学习太过紧张,每个人都屏息看书复习,这一种压抑的气氛从开学一直延续到整个学习过程,大家似乎都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怕这一松懈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就全白费了,虽说可以复读,可是这么变态的高三谁还想重来一次。这样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一些学校来招特长生稍稍有些松懈。而四个人中学习最不好的王晓镜却第一个被录取了,进入了全国闻名的体校优山大学。这样的学校对高考分数一般都要求不高,以王晓镜的成绩闭着眼睛也能进去,本来陆峰也被选中了,可是他却不愿意去,有人说以陆峰的学习成绩他完全可以上国内一线的学校,而也有人说他是为了万甜芳,不过怎么说也可惜了他的篮球天赋。
另外黄薇薇和冷幽兰也被选上了,像古名这样的音乐学院也会有一两个名额,而参加这次考核的古名学院的老师选上了黄薇薇和冷幽兰,周海和王晓镜都为他们高兴,可是当正式通知下来却只有黄薇薇一个名额,据那位老师说冷幽兰的名额是校长亲自筛掉的。这种结果冷幽兰虽然有点遗憾,可是却并没有太失望,读音乐学院的费用太大,如果不能全免学费的话她也负担不起,只是因为古名她总是有着一些念想,如此一来也断了她的念头。以她的成绩在一本内申请奖学金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是老天爷似乎不太想放过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孩,又或者像冷幽兰这样的孩子是他打盹时不小心遗忘的孩子,总之命运似乎从未眷顾过这个女孩,在考试前夜,冷幽兰突然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还在抢救,半个小时后墨城遗憾的宣布了冷明洋死亡。那一刻一直站在手术室外一动不动的冷幽兰望着医院冰白的墙壁,寂静无声。
墨城跟周梅交代之后的事,眼睛却没敢离开冷幽兰,那女孩太过安静,安静的可怕,他仿佛想要望穿冷幽兰沉寂的眸子,却只看到了令他心惊的苍夷。看到女孩微微转动身体,他不顾才跟周梅说了一半的话惊叫:“幽兰!”
冷幽兰转过身,竟然还能挤出一丝无力的笑安慰那因为担心而太过慌张的声音:“墨叔叔我没事,只是想去外面透透气。”
周梅也发现冷幽兰的不对劲,想起两个孩子明天还要考试就让她们先回去了:“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你们明天还要考试,你爸的身后事考完试再说。薇薇,你和幽兰一起回去。”
黄薇薇看了眼冷幽兰皱着眉头道:“走吧。”
冷幽兰安静的跟在黄薇薇身后,经过大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一救护车送来的病人,家属跟在一边哭的歇斯底里,几乎只是一眼,冷幽兰就确定那担架上的人已经没了呼吸,离别无声无息,亲人离世的切肤之痛,落在嘈杂的街道上,不停的有人从她身边匆匆经过,各种烦扰的声音由近至远的消失,一回家她就躲进被子里,用婴儿特有的姿势卷缩着发抖。父亲到死没能醒来,她觉得无力,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不管她如何努力都只能获得这样的结果,她是否注定要在苍白的一览无遗的疼痛中过完自己的无可奈何的一生。
叩叩叩!“冷幽兰!我煮了方便面你要不要吃。”
叩叩叩!“冷幽兰!冷幽兰!一会肚子饿别说我没叫你吃晚饭!”
门口的脚步声走远。
冷!冷幽兰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一个寒冷的冰窖之中,不管她如何挣扎都是一片黑暗。
她茫然的伸手,除了抓到一片虚无再无其他,她害怕的坐了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六月的天已经十分明亮,她洗了个冷水脸,一个人先去了学校。
周海在早晨来的路上听黄薇薇说了,一上午都没有找到机会跟冷幽兰说话,好不容易进考场前经过她身边:“幽兰。”
“我没事。”冷幽兰笑了下的回了句就进了考场。那模样跟平时无二,可周海更担心了,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一连三天的考试,冷幽兰都是如此,会跟你说话,会一起吃饭,一起放学。考试结束就是冷明洋的丧事,乡下的规矩也特别多,一般丧事办的越隆重,就说明亲属对死者的爱越深,好面子的周梅当然不能让村上人有数落她的理由,所以冷明洋的丧事办的也算隆重,请了丧葬一条龙吹拉弹唱,还请了哭丧婆哭丧,连火化的纸房子也是特地订做的三层小别墅。哭丧婆哭的时候,她跪在地上更是哽咽的几度差点哭昏过去,连黄薇薇都哭的眼睛像是核桃那么肿,可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冷幽兰,她跪在那里特别安静,安静的让许多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
“那孩子是不是亲生的,怎么眼泪都没有。”
“就是,你看薇薇都哭的那么伤心。”
“哎,亲生的还不如继养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把冷明洋送火葬场火化了,然后一车人到公墓将他入土安葬,公墓是冷幽兰用今后上大学的钱换的,按着周梅的意思,现在公墓很贵,葬在自己地里就可以了,可是冷幽兰坚持,她母亲就安葬在这里,父亲这样也算是跟母亲在一起了。磕了头烧了元宝一群人就可以走了,周梅叫了还跪在坟头的冷幽兰:“回去了。”
“你们先走吧。”
从开始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流过的冷幽兰也让周梅困惑,一开始她也以为冷幽兰是受不了打击,可是村民的话总在她耳边转,再看看冷幽兰冷淡无异的样子,想想也觉得这孩子冷漠的很,就不去管她了,拉着黄薇薇先走了。
“幽兰。”周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冷幽兰,却没有一刻觉得她如此遥远过,远的他几乎以为下一秒她就会消失,这让他不顾一切的从背后抱住她,人们都指责她冷漠,可只有他看到她压抑过后的伤痛,“幽兰,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点。”
冷幽兰静静的望着墓碑上父亲的遗照,那么年轻,跟她记忆里一样笑的如此温柔:“周海,知道吗?最使人痛苦的不是生活的不幸,而是希望破。我很小的时候因为贪玩把自己锁在没有灯的阁楼里,那里很黑,我当时很害怕,后来我爸找到了我,可是我却一直哭,一直哭无论如何都哄不乖,后来我爸踩着椅子把阁楼上的一个天窗打开了,那一瞬间阳光泄满了阁楼的每一个角落,高大的父亲如此温柔的笑着,我一下子就不哭了,他就是我的天,为我去赶走所有的黑暗,可是如今我的天塌了,我该怎么办呢?”
“幽兰,你的痛我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我说不出那些理所当然的话,可是你换个角度想,人总会慢慢老去,生老病死,冷叔叔不过是早一点离开了而已,如果你能回头看看,就会发现天还没有塌下来,还有我在你身后,替你撑着,幸福绝对不会停止在这里。”
周海将她拥入怀中,一声声压抑痛苦的呜咽,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人漫长的一生总是在寻找,寻找那些被刻在记忆里的无法忘记的容貌,无法忘记的声音,无法忘记的经过,可是那些曾经让我们念念不忘的事情往往在不想忘却的执念中慢慢转淡,可冷幽兰却一直记得那个时候周海的心跳有多么温暖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