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番外(1 / 1)
朝京的三月有些微微风,张禾在游船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
她摸摸自己隆起来的肚子,默默地算着,大概还有半个月,小家伙就该出世了。
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陆轰轰,对,我想到了,儿子就叫陆轰轰。”
张禾一巴掌扇过去,被陆之皓灵巧一闪,轻松地躲过了。
就算张禾一句话也不说,陆之皓总是能猜到张禾心里的话。
“陆轰轰,取个这样的名字,以后估计闹得连爹妈也不认得,亏你想得出,再说了,儿子女儿还说不好。”
陆之皓凑过去,一手举着一把油纸伞挡着张禾头顶的太阳,一手轻轻地给张禾扇风,听张禾这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儿子女儿都叫陆轰轰。”
“轰轰你个头!——哎呦!小家伙又踢人了!”
陆之皓立刻紧张起来,说:“那赶紧回家歇着去。”
张禾很能理解陆之皓,都华对他两人千叮咛万嘱咐,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要小心。
张禾拉着陆之皓的手,甜得有些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意识到她再也离不开陆之皓,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她和他的命运就连在一起,只不过是她一根筋,总不愿意服软,但其实,爱情里有什么服不服软的,爱,在一起就是了。
陆之皓千里迢迢赶到张禾身边的那个午后,张禾闭着眼,突然间开了窍,华师傅,就是妙手都华,原来陆之皓一直在骗她。
她喝的那些黑乎乎的药汤,不是给她调养身子的又是干嘛的,她早该猜到,其实她早就落在陆之皓的手里,只不过,她觉得一辈子还很长,她不想逃了。
张禾在都华的医馆里养了半年的身子,陆之皓小心翼翼,碰也不敢碰张禾一根手指头,等到都华点头示意,陆之皓这才敞开膀子,夜夜耕耘,不辞辛劳。
但遗憾的是,张禾依旧没有小包子,不过,她倒不在意了,得之幸,失之命。
陆之皓带着张禾游了大半个江湖,最后回到了朝京,选了条清净的街,开了间小茶馆,他知道张禾不喜欢听戏,就只请了说书先生,天天换着花样给张禾说故事。
有时候张禾不得趣了,陆之皓就带着她出门走一遭,溜个三五月,最后还是回茶馆呆着,这茶馆,总也算是他们的一个家,一个能停下的落脚点。
张禾坐着轿子回到茶馆,陆之皓依旧寸步不离。
近日茶馆的人少,台上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陆之皓本来担心张禾的身子,准备把茶馆停业,张禾一向在茶馆里热闹惯了,一下子清净下来,倒不舒坦了,茶馆仅休业了几天又开了业,只不过陆之皓更操心了些。
张禾在二楼听了会书,不经意往楼下一瞥,见着个熟人。
像是武阿喜。
却不是武阿喜。
武阿喜最近与宋致屏闹得僵,而且两个人又神踪不定,白露山庄的老夫人放了话让宋致屏和武阿喜出去撒欢,美其名曰培养感情,但其实俩人更加貌合神离,虽然总在一起,却越发见对方不顺眼。
所以这会儿没见着宋致屏,张禾更肯定那人不是武阿喜。
张禾指指楼下那人,陆之皓立刻会了张禾的意,笃笃跑下楼,立刻将那人请上了楼。
来人是个妙龄女子,随身配着剑,一副侠女的打扮,没武阿喜那般艳丽,肤色也较武阿喜暗沉,却更显沉稳,有一股男子气。
张禾使了使眼色,随从是个麻利的,给这姑娘看座,奉茶,递上瓜子和花生,很识趣地退下了。
张禾笑了笑,问:“姑娘是武家人?”
陆之皓靠过去,也说:“武大将军家两个女儿都大名鼎鼎,武阿喜不必说了,这位想必就是武家大小姐武阿玉吧,咱们也算是自家人,不要这么拘谨。”
姑娘莞尔一笑,伸手在陆之皓头上爆了个栗子,说:“陆小耗子,我还记得你,你倒不认得我了!”
陆之皓立刻一脸无辜地看着张禾,极力撇清跟这姑娘的关系。
姑娘又笑:“当年在白露山庄,你和宋小瓶子两个玩得野,你姐我武阿玉在白露山庄恁长时间,你难道一点印象也无?”
陆之皓很无辜,他那时候还小,同他玩的一群小伙伴如今都变了模样,别说是武阿玉,连在白露山庄五年的小春子,他都没想过是当今的圣上。
“这位想必就是弟媳了,张禾?我听家妹说过,肚子都这么大啦!”
张禾笑:“快生了,我同阿喜一道的时间不长,单听她抱怨宋致屏了,倒没怎么听她说起你呢。”
武阿玉也笑:“阿喜也是个直性子,不过如今这幅局面,还真怪我。”
张禾最爱八卦,一听武阿玉这话,赶紧给她递上茶,巴巴地望着她,说:“阿玉姐你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快说来听听。”
武阿玉接下茶,瞅瞅陆之皓,说:“那我就来揭揭陆小耗子的老底。”
陆之皓努力想了想,那时候他也没怎么勾搭女娃娃,他不怕。
“那都是好多年前了,其实我在白露山庄留了几月,正好小耗子也在那里,不过他跟宋致屏一样,都是野猴子,平时也见不着他们的影子,常常见的,就是则思哥,还有——另外一个少年。”
“小春子!没想到你还记得他,他那副讷讷的样子,能记得住他,你还真好记性。”陆之皓觉得很惊奇,当年小春子在白露山庄存在感可是最弱的。
“是,那时候我就见则思哥特别照顾小春子,心里总有些不平衡,后来逮着小春子问了一通,才知道,他姓柴。”
张禾和陆之皓异口同声地说:“怪不得。”
“是啊,柴姓,天子王侯姓,我那时候才知道,则思哥对小春子那么好原来是因为他是达官贵族,我那时候想,也只有达官贵族的子孙才能配得上我们武家了。”
张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然后呢?”
“后来同小春子处得久了,发现他人也挺好,乖巧听话,就是身子娇贵了些,第一回带他出去吃糖炒栗子,第二天他嘴就起了燎泡,害我自责了好久,不过他也不怕,不多久又央着我带他出去吃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他就爱吃这两样,其它的都不能入他的眼。”
张禾说:“你喜欢他?”
武阿玉有些吃惊,像这么开放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喜欢这两个字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不过武阿玉也是见过世面的,淡淡地说:“我后来才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达官贵族,他是世子。若说喜欢,倒是我们武家高攀了,况且,他总是爱粘着则思哥,我有时候看着他同则思哥一道,我就觉得自己输了。”
“哎呀,阿玉姐,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童言无忌,那时候你说什么也没有人怪你。”张禾有些愤愤,自从怀孕后,一向能憋得住话忍得住性子的张禾变得有些暴躁。
武阿玉笑笑:“其实我那时候也是有想过的,还傻乎乎地学人绣过手帕,见他在山庄里的湖心亭午休,还巴巴地去送过手帕呢,只不过一去发现认错了人,在湖心亭里午休的不是小春子,而是则思哥,我一吃惊,帕子都掉湖里了。
后来被过来的小春子撞见了,许是被他见到了漂在湖上的帕子,他以为我送给他的则思哥哥,还生了好大一通气,后来我就回家了。
一年后,小春子成了今上,再后来一道圣旨下来,我们武家就和宋家成了亲家,不过我不愿嫁,离家出走,最后害阿喜顶了包。”
“他就是死要面子,为了显得大度,以为你喜欢宋致远,就让你们两家联姻呢!”张禾更加愤愤,“他也实在闲得无聊,整天没事干就喜欢乱赐婚,你不愿意嫁,宋致远有了心上人,倒凑成了宋致屏和阿喜这对冤家。”
陆之皓立刻给张禾递上茶,给她揉肩,说:“别气着气着把咱儿子生下来了,我可还没做好准备呢,稳婆也还没去请呢。”
张禾咽了口茶,继续说:“这么说,小春子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张手帕是送给他的?哎,不行,越想越气不过,我们这就去告诉他。”
武阿玉笑:“阿禾,你很聪明,可是你不懂,我有我的江湖,他有他的天下,我们不可能了,我和他无缘。”
武阿玉这话说得悲凉,回忆起小帝帝时温柔的神情,张禾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就是人之常情,无奈而且不可捉摸,明明是人们作茧自缚,却常常要找个借口自我安慰,有些东西明明可以把握,却常常放任自流,用“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的话来麻痹自己。
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到了他,也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失去了他。
所谓故事,大概是存在于过去且不可考。
而故事的魅力,也在于此。
那是小帝帝留在白露山庄的第五年,山庄里突然来了个小姑娘,而且总是粘着他的则思哥哥,让他觉得心里很不平衡。
后来被小姑娘逮着询问了一通,才知道,她姓武,怪不得,则思哥哥对她总是很特别好。宋家和武家都是柴家天下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和睦相亲,柴姓天下才能稳定,这是好事,作为太子,他不该有不平衡的心理,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每次看着她同则思哥哥一道,他就觉得自己没有机会了。
他也很想像则思哥哥那样亲切地叫她“玉儿”,但每次喊出口的都是“武阿玉”,他也想很随意地就牵起她的手,但每次伸出手差一点点就能碰着她的手指头,却很窝囊地放回背后。
幸好,她喜欢吃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
小帝帝耍了个小把戏。
其实自从到了白露山庄后,他就再没碰过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以前在宫里,他和弟弟偷溜出宫,就为了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被送进白露山庄后,他一刻也不敢忘,是谁要他的命,是那个与他一同为了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能一同吃苦受罚的兄弟。
但是,他喜欢的女人喜欢吃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所以,他也借口喜欢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好了,这是他耍的把戏,即便一吃糖炒栗子,他就会因心中郁结长泡上火,但,他还是乐此不彼,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只有他和武阿玉两个人,没有则思哥哥,没有别的任何人。
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赢过则思哥哥,那天宋致远出了一趟远门回到山庄,在山庄内的湖心亭小憩,小帝帝好巧不巧,正午休起身在山庄内活动身子,远远地瞧见了湖心亭里的武阿玉,他就是有这个能力,总是能一眼就把武阿玉看得真真切切,盯着武阿玉看了许久,他才注意到亭中的宋致远。
他很悲伤,看到亭中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里,只好尴尬地低下头,却一眼看见漂在湖中的手帕,那上面绣着三行娟秀的小楷“江南春晓,红豆新发微雨后,此物最牵人愁。”
小帝帝默默地捞起手帕,紧紧地拽在手里,踉踉跄跄地走进湖心亭,后面的事,他一辈子也不想再记起。
他只隐隐约约地记得武阿玉流了眼泪。
后来他再没见过武阿玉。
不久先帝病重,他也被接回宫中。
登基后,小帝帝为先帝守孝三年,皇后之位一直空着,太皇太后很担心自己的儿子,生怕他同男人好了,总是不近女色,平时也是盯着铺在桌上的一张泛黄的手帕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小帝帝在发呆中开了窍,知道年少时太冲动,就算自己喜欢的女人喜欢别人又怎么样,一边是他的则思哥哥,一边是他的武阿玉,这个天下是他的,但不是所有人都是他的,若他们两人相爱,为何要把一对璧人拆散,他希望则思哥哥好,也希望武阿玉好,于是一道圣旨下去,成全了宋致远和武阿玉。
江南春晓,红豆新发微雨后,此物最牵人愁。
那天在湖心亭他就该明白的,可惜他明白得太晚,那道圣旨迟了太久。
***
“如此说来,这张手帕是送给我的?”
门口站着的少年紧紧盯着武阿玉,一双眼里满含笑意,他手里拿着一张已经褪色的手帕,能隐隐看到手帕上三行娟秀的小楷。
“柴嗣宁?!!”武阿玉大叫一声,乱了阵脚,整杯茶泼在桌上。
陆之皓赶紧护着张禾的肚子。
小帝帝笑:“在,也只有你还能这么叫我的名字。”
张禾慌了,“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朕一直在,只不过你一直忙着说朕的坏话没注意到。”
小帝帝一步一步朝武阿玉走过去,从十四岁见她的第一面,这一段路,他整整走了六年。
小帝帝把手帕递到武阿玉面前,“不枉我这么多年一直留着,原来它一直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