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命运的齿轮（1 / 1）
云境三千二百一十二年春
云倾城在紫棠馆住了月余，成紫瑜每日上演吃饭疯。每餐必疯。把大夫人和二夫人分过来伺候的嬷嬷丫鬟折磨的够呛。有几日夫人们请吃饭，本想院里会清净。一次，成子瑜前脚刚出门，小厨房就着火了，前院所有的嬷嬷丫鬟都去救火了。桃大说，晚上成子瑜回来要吃饭，厨房人手不够。一整天嬷嬷丫鬟们都钻在小厨房里把焦黑的墙壁擦亮，把熏黑的锅碗瓢盆洗到没有烧过的味道为止。一次，收拾好成紫瑜要出门了，发现镯子丢了一只，下令找镯子，顺便把院子仔细清理一遍。最后镯子不知道找着没，到了晚上，除了院里本来就在的桃大，桃二，桃三，……，桃八。剩下的嬷嬷丫鬟都累倒了。
春年过得很无聊，也很热闹。宫里送出来的东西都分给了各房夫人。成紫瑜留了一个累丝金簪，美美的带出去炫耀。云倾城腰不好不能到处跑，只能留在紫棠馆。成墨也有事要忙，春年喜庆的气氛也只是桃三、桃四的忙碌和各房送来的精致小点。往年有云莫离在身边，他总是能想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招数让春年变得无比的喜庆热闹，哪怕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总有一千种好玩的游戏。而今是她出宫的第一个春年，她腰不方便，成墨又有事，贪玩的成紫瑜去找家里别的哥哥弟弟玩了。凌翩然和齐芯自然是不能找的。他们也不方便来。云倾城索性翻出地图来研究了两日。外面的世界似乎再也与她无关。
在紫棠馆的日子每天都兴兴向荣，嬷嬷丫鬟齐上手，忙得不可开交。就差把紫棠馆重新粉刷一遍了。一开始成墨还不习惯，对这样用人很是反对。半个月后，嬷嬷丫鬟们手脚利索了百倍，走路脚下带风。忙完自己手头的工作，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唠家常，八各房夫人的癖好，成紫瑜也不管。一个月后，云倾城要离开了，嬷嬷丫鬟们发回原处。成紫瑜对此很满意，一再在老将军面前提起大夫人，六夫人的好，拨了嬷嬷丫鬟给她用。
老将军表示要奖赏，连续三天宿在了大夫人院里。为此发回大夫人处没有得到情报的嬷嬷们，免于一场责罚。发回六夫人房里的嬷嬷丫鬟当晚就被叫到了二夫人院里，说厨房人手不够，要借来用。夜半丫鬟们回了颦兰苑，嬷嬷们第二天才回去。这其中的事不得而知。齐芯并不问缘由，一副很随意的样子。
云倾城回府那日，成紫瑜紧紧攥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手。眼眶都要溢出水来。成墨调笑，说想他们了就去成府小住。最后成紫瑜非让桃三、桃四跟着回成府，说是自己去了小住有人伺候。各房夫人差人出来送，怜香和蝶衣也在送行队伍里。她俩拉着桃四的衣服，推推搡搡。桃四怒急，挥拳把两人拖出去揍了一顿。
回到成府的第二天，宫中来了旨意，云王急召。二人匆匆进了宫。
回府以后，二人神色凝重。
不出几日，成墨点兵去了黔城，云倾城没有同往。
同日，凌翩然带着蝶舞到了成府。晚上宫里送来密旨，说二月传位云莫离。云倾城召唤出灵雪，灵雪并未得到云莫离知晓天赋的事。
密旨收到第二日，云莫离到了成府。云莫离在云洲百姓心中一直是水中月镜中花。云王也从没有立过太子，流言自然也不多。此次云王突然急着传位，很多人措手不及，也有很多人意料之内。
本来以为登基之路会走的很辛苦，没想到出奇的顺利。并没有阻挠，就连街市上也没有不利于云莫离的流言传出。一切的顺利都让云倾城感到不安。值得安慰的是成墨每日寄来的书信，思念之情跃然纸上。云倾城开始筹划云莫离继位后她要选择哪条更快捷的路去黔城与成墨汇合。
云王退位前最后一道旨意是在云莫离登基之后宣布的。内容是，成墨叛乱，已就地正法。成家连坐，流放极东行省。成家的天在一瞬间崩塌，云倾城从喜悦中瞬间跌到了十八层地狱。
云倾城被单独困在了成府，她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凌翩然被带走的时候她开始害怕，第一次这么害怕。她拼命的想，拼命地寻找问题的根源。可能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是不想面对。她恐慌，茫然，像个疯子一样在成府里横冲直撞。她同时又很害怕，怕别人靠近，她的自信，她的心在得到旨意的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被关的当晚，青雀再次飞到了成府的墙上，带来的信息是，“杀”。也许这是对现在的云倾城最好的结局，她最愿意结束的一切。她曾以为她掌握了一切，却没想到是在五指山下任意妄为的猴子。这是多么讽刺和可笑。她的天赋是识破人心，却只是在已经画好的陷阱里自鸣得意。到最后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却只知道，在这场看似灭顶之灾的，毫无预兆的浩劫里，她重生了。生的那么诡异而可怕，颠覆了世界只为成墨一个人的复仇。
最初的云倾城晚上躲在客厅的椅子后面，不停地晃动着身体。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要看透这无边的夜。白天又在院子里翻腾，翻找着成墨可能留下的消息。她很焦躁，很不甘。到了晚上又恢复了躲闪。每日有人进来送饭，她也不吃一口。她一天天憔悴，本来弱不禁风的身体，脱了形，似乎云洲一场凌冽的风就能把她吹跑。本来精致的五官瘦的脱了相，可以看见高高凸起来的颧骨，两只眼睛睁圆了就快要脱出眼眶，掉到地下。嘴唇干裂，面色蜡黄。和行将就木的活死人没什么分别。
云城的天黑的很早，夜凉的透骨，夜色迷人而满怀忧伤。云倾城就是在这样一个满怀忧伤的夜里，突然就醒悟了。摊开她枯柴一样的手掌，拨开挡在额前的乱发。眼睛恢复了神气，却如枯井一样深不见底。嘴唇干裂，皮都翘起来。她迎风站在院中，背影在风中摇曳。
半晌，她端起快要馊了的饭菜吃了起来。守门的士兵看见终于开始吃饭的云倾城，讥讽的扯着嘴巴，“假清高。”
半夜，云倾城靠在窗前听着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多一会，成府着火了。就着云城漆黑的夜，云倾城看见窗帘上很快烧了起来，门外还有响动，浓浓的黑烟顺着风肆无忌惮地滚起来，火势乘着风烧的很大，云倾城轻轻抚摸身下的床铺，这是她所期望的幸福的归宿。她所拥有的最后的一点点关于他的温度都在消失。她笑了，笑容在火光下凄然而美丽。
火的炽热扑面而来，她感受着久违的温暖，感受着成墨在家时才有的光明。然而，这是最后的吊唁，她再也没有成墨的陪伴，再也没有温暖而没有风雨的臂弯。没有人会再扶住她的肩膀，宠溺地任她来去。她还没有对他说过，她想要有他的生活。她还没有表达过哪怕是一点对丈夫该有的紧张。她还没有站在他背后，感受他的感受。他们只是在上一个年的尾巴上走到了一起，在这一年春年的味道还没散去就阴阳相隔。她以为，云莫离继位后，她会把她最柔软的心交出去，他们会和平凡夫妻一样简单生活。然而，究竟是谁算计了她的理想，她对幸福的渴望？她恨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数，她恨自己没有跟去黔城。早知道继位这么容易，就算死在一起又有何妨？
现在有人不想让她离开的，她带着满怀的恨意，带着终究没法实现的梦想。看着快要喧天的火光，鼻子里吸入浓烈的烟气，眼珠子都有在高温下化掉。她坚持睁着眼睛，在强烈的烟雾里，眼被熏得簌簌落泪。她哭了，她终于在得知这一切噩耗之后哭了。没有声音，没有悲伤，只是眼泪不停的灌进心里，把心填的满满当当。
在火烧到她坐着的床榻时，她站起身来，凄然地对着四面的火墙温馨地牵出一抹微笑。然后她旋身而起，从快烧完的窗棂上掠出房间。
正对面站在院子里看着房屋燃烧的几个人，看着喧天的火光，笑的肆无忌惮。云倾城看着他们，眼睛被眼熏得红肿，瘦到脱像的脸上被火光烤的通红，宽大的衣服耷拉在身上，如一具干尸一般迎风立在那里。那些人的眼中倒映着云倾城身后美轮美奂的火光，也倒映着她这副鬼样子。
那几人接触到云倾城骇人的目光，如索命的绳索套住了脖子，惊得腿都挪不动。
“上路吧。”云倾城嗓音低哑干枯，如划在地上的枯树皮，语调间不经意发出“丝丝拉拉”的声音。
有个反应快的，拔腿就往前院跑。云倾城飘身而起，一脚踩在他的头上。随即身行向前，往后狠狠蹬了一脚，没人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硬生生把一个还在慌忙逃跑的人蹬进了她火场。剩下的两个人开始逃窜。一个只是身子一滑，直接撞到了地上，另一个被提起衣领丢进了火场。
火光里两个身影四处逃窜，云倾城抱住双肩，欣赏着老鼠在猫手里挣扎的乐趣。撞在地上犯晕的那人听见凄厉的嚎叫，裆下湿了一片，腿都在抽搐。
“起来。”云倾城声音飘忽，“都点了。”
那人瞪着眼睛看一眼立在他背后双手抱胸的干尸，颤巍巍地爬起来。照着干尸的吩咐，点燃了成府的前院。
“你自己进去吧。”云倾城从他手里接过火把。那人真的鬼使神差地走进了火场。
对呀，比起面对一具干尸一样的云倾城，死是更好的解脱。可他没有想到被烧死是最痛苦的死法。他只能拼命地躲避火光，他期望着门外的死神能快点离开。他涌上了要活着的冲动。可他不能了，云倾城不会让他出去。云倾城似乎一瞬间学会了以牙还牙。
云倾城闭起眼睛最后感受着成府第一次也是最后的的愤怒。成府彻底烧了起来，木头爆裂的声音，火场里人们的尖叫。这样漆黑的夜，云城也感受了一把温暖如春。诺大的成府烧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来救火，就连围观的人都没有。只是那几个倒霉的纵火者在火海里嘶叫。
云倾城站在成府所在街道的尽头，闭起眼睛感受着云城凄冷的风。抬眼是自己家冲天的火光，把它云城的天照亮了大半。好像成府最后的狂欢。云城对她来说前所未有的陌生，她不认识这座城了。她的恐慌和害怕一扫而空。伴随着逝去的成墨，消失在云城人们视野里的成府，连带这个曾经的云倾城。
人们明天一早议论的是成家娘子不堪流放之刑，放火自杀。
成府附近的房子终于被波及。有人呼叫着救火，铜锣敲得震天响。很快，附近街道上的灯火亮了一半，众人起身救火。这是多么的讽刺，这已经不是天要亡我的简单对白。就连这座城都不想她存在。那高高在上的，控制着人心神的人啊，你何苦这样赶尽杀绝？
云倾城凄然的笑，绽放在云城宽敞的街道。来往救火的人们没有注意在众人忙碌的身影里，一个决然的背影消失在了云城，她是云城的幸，同时，也是云城将要遇见的前所未见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