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话 不遇佳人(1 / 1)
贺宪之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好了的纸片。
“大人好好休养,五天之后便能恢复原本的健康。”将手中的纸片递给司徒浩谷。
“这是……”
纸上画着一只动物,像是一头大象,鼻子很长,眼睛也很细。但似乎又不是。耳朵太小,也没有象牙。
“是天竺大象?”
司徒浩谷看过乘于象背上的普贤菩萨雕像或象头人身的欢喜天(密宗神名,多做夫妇二身相抱象头人身之形。)雕像。
“不是。”贺宪之摇头,“这是貘,一种食梦的动物。”
“食梦?”司徒浩谷抚摸着纸上的神兽,喃喃。
“它吃的并非普通的梦。貘,专门食噩梦。若有邪恶的东西想要进入大人梦中,它就会吃掉对方。”
“原来如此。”
“即便对方的咒很强,只要这貘在,应该可以减弱对方力量。今晚开始,大人就寝前,将这貘搁在枕头下吧。若再发生什么事,我会再来打搅,请大人放心。”
“有国师这句话我就不怕了。”司徒浩谷道。
贺宪之点了点头,朝门外走去。
司徒浩谷本想出言挽留,稍作答谢,但想起这位大人的古怪脾气,闷闷住了口。
贺宪之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春日阳光正好,暖暖的照在身上,让人有种懒洋洋的感觉。
贺宪之觉得惬意,脚下不停,却不是宫城的方向。
他低垂着头,跟市井上的人们擦肩而过,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笑声传来。贺宪之讶然,举目发觉自己已经绕过繁华的西市,不知来到何处。
笑声是从高墙里传出来的。
一株石榴花从褐红色的墙顶钻出来。一座秋千架堪堪高及墙壁,随着秋千的摇摆,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来。
贺宪之驻足,神情有些恍惚。
有迷雾在眼前晕染开来,周遭景物变幻。春花,春日,春游。刚刚下完的春雨将空气洗的分外清晰。绿油油的小草上还在滴落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珠。
柔软的风吹着鬓角的发。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贺宪之,曾是个青葱少年,也只是个平凡的青葱少年。
少年的他站在高墙外,凝眉倾听墙内如水花般翻起又落下的娇俏笑声。
细长的眸,红艳的唇,粉白的面,水青色的衫子。
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俊秀公子。
卿卿,卿卿……
这个名字萦绕在嘴边,回荡在心里,流恋在眉眼间。
他抬起眸,高墙边上有红衣一闪。一串咯咯的笑声升起又落下。
“媚儿,墙外面好像有人。”
那个声音跟侍女说道。
秋千又荡了起来。这一次越过了墙头。
卿卿朝他眨了眨眼。他亦回她一笑,冷不防一物越过墙头飞来,正砸在他脸上。
他伸手捉住,是一朵开的正盛的绣球花。
花朵柔软,像他那时的心情。放在鼻端,有淡淡幽香传来。
那个叫媚儿的侍女领着他穿过花园小径,成群的彩蝶绕着他们飞舞。不知名的花儿争相开放,奇香缭绕。
红衣的卿卿站在秋千架旁,指尖缠绕着一朵墨色的绣球花。她微微嘟着嘴,眉间描着鲜红的蝴蝶痣。
卿卿,我会爱你一辈子。这一生,我贺宪之只要你一个女人。
十年后,妖化了的他经常会想起初见时的情景。秋千架,香径,彩蝶,明眸皓齿的少女……
红衣的少女叹息着说,一辈子太短,而我,又太贪心……
卿卿在凉亭烹茶,草丛里一条白色的大尾巴一闪而过。
卿卿的眼睛没抬,道:“又出去了?他马上就要来了,快些变回来。”
风微微吹动凉亭里的白色纱幔,白衣的媚儿走了出来。
眉眼间有不情愿,“你为他误了回青竹山的时间。”
“我知道。”卿卿淡淡道,“就是一年不回去也没有什么的。”
媚儿不甘心,走到她面前,扯住她水红色的衣袖,道:“一年不回去可以,两年可以,十年也可以,你耗得起,可是他呢?他可以吗?”
拿茶碗的手顿了顿,明丽的眸间闪过一抹暗色。
“你容我想想,媚儿,你容我想想。”
媚儿起身,深深望她一眼,转身走了。
贺宪之来的时候,卿卿右手托腮,正在发呆。水红色的衣袖滑下,露出白嫩的一截手臂。
“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小笼包。”
香软的包子冒着热腾腾的白雾,放在了她面前。卿卿歪了歪头,望他一眼,道:“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这里不是你的家吗?”贺宪之问,不解。
“傻瓜,这里当然不是我家。”卿卿笑了笑,右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我的家在青竹山,离这里很远。我这次回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贺宪之怔怔望着她,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寻他开心后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手里的包子落到地上,沾上了尘土。
卿卿眨了眨眼,探究的注视着他的举动。
他猛然抬头,伸臂抱住了她。卿卿咯咯一笑,在他手臂里挣扎。
“我不许你走!不许!除非、除非你把我也带上……”
卿卿停了笑,回过头来望他。
“青竹山并不是个美丽的地方。那里……其实很可怕。野兽妖魔横行,终年毒气缭绕,没有阳光的照射,凡人是活不下去的。”
“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我身旁,让我去哪里都可以。”
“你不可以去。”卿卿摇头。
“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贺宪之有些着急,微红了眼睛。
“因为我与你不同。”
她说着起身,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他。有红色的彩云从她背后升起,光华耀眼。看清了,那是一对美丽晶莹的翅膀,如朝霞,如琥珀,带着七彩流光……
妖异美丽,惊心动魄……
贺宪之看呆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你害怕吗?”卿卿咬了咬下唇。
“不怕。”他道,身体却在颤抖。
“骗子!”卿卿跺了跺脚,扭身振翅,化作一只美丽的火凤蝶,翩跹飞走了。
“卿卿!”贺宪之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去追。
……
柳卿卿,你当真愿意为他毁去千年修行,换取十年阳寿?
西方离垢世界。佛祖手持莲花,宝象森严。
她红衣如火,双手合十,淡淡:是,我愿意……
修行百世,再历一次天劫,她本可飞渡,位列仙班。
净土起誓,千年道行抛换十年人间道。
只为了他的一世承诺……
……
硕大的绣球花,她躺在花朵橘黄色的花蕊中心。
贺宪之走过去,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呵呵。”她笑,伸手将他拽进花蕊。
金黄色的花粉落在发间,他打了个喷嚏。
卿卿将头靠在他胸前,嗅着他衣上青竹的味道,有些安心。
“为什么那样做?”他问。
十年,毕竟太短。太不划算。
“我怕你怕我。”她笑着答,柔软的唇吻了吻他的脸颊。
“我没有怕你。”他反驳,“我、我只是觉得震撼。”因为太过美丽而震撼。
十年之后,他才知道真正的缘由。
他本是滑头鬼与人类的孩子,却生就凡体。他的寿命本只有这一世,一世之后,魂飞湮灭。
轮回盘上都不会留下踪迹……
卿卿用自己的修为篡改了他的命理,让他可以永世为人,而自己只得十年阳寿。
可是他怎会想要这样的结局?
他不要她牺牲换来的百世轮回!为此,宁愿成妖。
景物转回。高墙,石榴花,高出一截的秋千架,笑声泯灭。
贺宪之红唇微弯,金折扇抵在下巴上,眸中光华流转。
二十年前的事情,本应该褪去了光彩吧。那张素颜和额上的蝴蝶痣也逐渐模糊。
现在能让他在意的东西为数不多。或许也已经没有了。
他在意什么呢?
一张温润的脸出现在脑海,黑曜石般的眸,芬芳的唇。紫色的衣袖展开,是一朵朵盛开的木芙蓉……
他吗?
贺宪之低笑,走向前,抬手敲响了两面高墙交接处的红木大门。
小童来开门,圆圆的眼睛,仿若那只叫做媚儿的猫……
眼帘睁开一线,映入眸的,是一双妖红色的眼睛,带着关切和小心翼翼。
眼皮很重,阖上眸子,又沉沉睡去。
迷蒙中,自己仿佛站在天河边,黑衣华发,颀身而立。
眉间是朱红色的焰火,天神的印迹。薄唇微抿,周身遍是肃杀之气。
“为什么?”
他听到自己问。
天河对面,浩瀚的云海中,有旌旗翻卷。天帝模糊的脸隐没在云中。
“你不该背叛。”冰冷的声音,没有感情的仙人。
“背叛……”他冷笑,继而狂笑。“便是背叛了,又如何?”
万千金箭如雨般落下。他落下云头,跌落,跌落……
似乎是,落进了无底的深渊……
毛茸茸的爪子按了按那张俊美的脸,月华啜泣一声,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尖尖的鼻子两旁落下。
“他怎么了?为什么还不醒来?冥王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为什么救不了他?呜呜呜……”
越哭越伤心,月华索性将头埋到傅舒夜胸前,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