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关外民愤(1 / 1)
盛京的城门,在身后徐徐关上。大道上卷起铺天盖地的尘土,沙粒不知不觉间迷了眼睛,姬羽凰坐在马背上,用手轻轻一揉,眼泪哗啦啦地便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驾——驾——”
马儿在吆喝声中,奔跑得格外卖力,不一会儿,姬羽凰便已赶上了先行的苏沐二人。
“姐姐准备好上路了?”苏娘的笑脸似乎总是那么干净无害。
姬羽凰点点头,手有意无意地碰到了插在头上的九琉珠花钗。只听她叹了一口气,策马兀自奔了一程,等到沐青旋与苏娘的面目都已经有些看不清了,才忽地扭过头来冲着不远处的城池高高地呼喊了起来:
“再见——”
声音划过苍穹,带着无尽的悠长,蔓延向远方,一层层地荡开来,可是,有谁能听得到呢?
总觉得,像今日的盛京成,自己此生都难以再见到了。
不知不觉间,又有泪水从眼角里掉落。但这一次,却不知道还是不是因为风沙刺痛了眼睛,还是因为心里面,始终那么痛。
苍茫的大地一望无垠,狼烟在四处迅速地蔓延。泥土变得焦黑,天空被熏得退去了原本的蓝。三个人奔了好久,目光所及之处,竟没有一个村寨是完完整整的。
处处铁蹄印,处处埋荒骨,依然有分不清是满人还是汉人的百姓在哭喊,喊声响彻天地,凄厉而悲凉。
山河残破,烽火江山,究竟是谁逐鹿中原,而最终又有人,拿捏得住这一场山河大梦?
“这里便是白家寨,是处汉人村寨,”沐青旋将手搭在前额,不住地在早已被烧成白地的寨子内张望着,一抹浓重的忧愁,悄然地爬上了他俊秀的面庞,他强忍着心中的压抑之情,淡淡道,“咱们从这寨子里穿过,天黑了就可以摸进关内。”
姬羽凰与苏娘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望着还兀自燃烧着的火星,不由自主地都放慢了前行的速度。
“孩儿你莫哭!”远远地传来一个女人带着浓浓哭腔的乞饶,那声音不大,却如同一把刀子,直直地刺向人的胸膛。
但女人的哭声还未止息,孩子的尖声哭喊却又破空而出。两个声音此起彼伏,远远传来,让人的心中好不难受!
“怎么回事?”沐青旋清秀的脸上,爬起了一抹浅浅的疑虑。他轻轻地拍着马,当机立断地调转马头,往声音的源头追溯而去。
是几个清兵,手里执着大刀,脚下躺着几具死尸,跟前跪着一个衣服已经被扯开了好大一片的女人,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披头散发,怀中还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她屈辱地□□着白色的肌肤,连连给那几个官兵磕着响头,口中还在不断哀求着:
“我求求您,官爷,饶了我们娘俩吧!孩子他爹已经被你们给……”
姬羽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看见苏娘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恼火无比。
“过去看看。”她一面低声说着,忙也策马奔了去。
“乌尔喇兄弟,你看这女人皮肤挺白,拿回家做个女奴倒也不错。”为首的那个官兵并不理会女人的企求,反而转过头来,用满语同身后的一个士兵说笑。
乌尔喇粗俗地咧嘴一笑,随即捻了捻下颚,提刀上前来,伸手抬起了女人的下巴,左右端详了片刻,才点头道:
“阿察兄弟说笑,这女人长相如此标致,做个偏房也未尝不可。”
阿察道:“你的女人还不多么?”
乌尔喇摇了摇手,道:“不多,这个女人给我尝个新也好哇!哈哈!”
身后的清兵闻言全部哄然大笑,听他们说话的口气,竟像是在谈论一样物品,而不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又是一阵呜咽,头碰触着地面发出阵阵声响:
“官爷,你放过我们娘儿俩吧!官爷,求求你了!”
“闭嘴,”乌尔喇低下头,一瞪眼,冲着女人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用不大纯熟的汉语粗声粗气地喝道,“否则,我要你孩子的命!”
女人看着清兵们凶神恶煞的模样,眼里面忽然闪过许多怨恨与更多的哀伤。或许她想起了被这些人杀死的丈夫,又或许是她到了她可能会受到的屈辱。无论什么,只是那么一瞬间,女人已抬起了手,将孩子高高地举在半空里,然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孩子,娘对不住你!”
声音尖锐,划过长空,撞击着耳膜。在一片不绝于耳的声音里,孩子从女人的手里蓦地脱落,直往地上撞过去。
不仅是那几个清兵顿时怔住,坐在马上的姬羽凰等三人也忽而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沐青旋忽“蹭”地一下窜起来,在半空中滴溜溜地翻过几个筋斗,长长的身影如梭一般直奔那婴孩而去。所幸沐青旋的马儿离那婴孩不远,又所幸沐青旋那一捞恰到好处,就在那婴孩就快要沾到地面的瞬间,沐青旋手臂用力之处,居然将那婴孩给生生地拉到自己怀中,然而他却因为用力过猛,忽然失去了平衡,在一片惊呼声中重重地跌落在地。
“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女人尖叫着,跌跌撞撞地爬过去,一把从沐青旋手里将孩子抢回去,抱在胸口,忍不住一下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沐青旋摔得甚是狼狈,然而无论是谁,见到了方才惊心动魄的瞬间,都脸色苍白,哪还有心思嘲笑得出声来?
那几个清兵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但他们很快便回过神来。那乌尔喇更是嚣张跋扈,大剌剌地走上前来,将钢刀往地面上一插,便乜道:
“你们哪里来的?坏了咱们大清国的好事,你们可知道?”
姬羽凰绕过沐青旋走上前去,不紧不慢地挑起眼角,冷笑道:
“我还没问你们,是哪旗的士兵?你们主帅是谁?”
乌尔喇也笑了,笑得极度淫亵:“小姑娘,年纪轻轻如此与官爷们说话,是不是也想来老爷帐□□度春宵啊?哈哈哈哈!”
姬羽凰柳眉树立,在一片极度粗野的笑声中自腰间解下一块令牌举在手里,冷然道:
“只怕你们没这个福气。”
语气里,有不言而喻的怒意与威严。
一瞬间,几名清兵的脸上突然没了血色。半晌,才有人忽地反应过来,扑通一下,双膝触地,紧接着瘫倒在地面上,开始瑟瑟发抖,声音也哆嗦了起来:
“公……公主,奴奴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怎么,你们不是想要与公主共度春宵么?”姬羽凰满意地在这几人周身转了一圈,方冷冷地质问道。
“不……不敢,奴才们不敢……”乌尔喇颤声答,看他那样子,似乎恨不得死在当场。
“你们杀了多少人?”姬羽凰冷声问。
“奴……奴才……”乌尔喇面如死灰,“记……记不清了……”
“很好,很好,”姬羽凰轻轻笑出声来,一挥袖子,道,“你们滚吧!”
“什么?你要放了他们,”苏娘怒道,“他们在这儿为非作歹,你还放了他们?”
姬羽凰只作没有听到,只冷然地一勾嘴角,转眼之间,几枚夺命飞镖已全部打在了那些兵士的心口。
沐青旋站稳了身子,怔忪道:“你……”
姬羽凰淡然地拂了拂衣角,道:“清军中没有这种败类。”
说完,她伸手便要去扶那女人。
然而,那女人却一把将姬羽凰的手打开,怒视道:
“你们滚,我不需要满人的同情!”
姬羽凰一惊,随即缩开手来,奇道:
“分明是我们救了你们的性命,你这女人怎这么不识好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走出来几个瘦削的汉子,一双双骨瘦嶙峋的手上懒懒散散地挥动着早已朽烂不堪的农具,而那凸出的眼睛里,却尽是敌意。他们吼着,尽管有气无力,却还是震慑住了想要上前的姬羽凰:
“滚!我们才不要你们如此假惺惺。”
姬羽凰不由得有些恼怒:“谁假惺惺了!你们莫得寸进尺!”
“快滚,”吼叫声此起彼伏,“我们不想见到鞑子狗!”
想要辩解。想要辩解。
姬羽凰张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自己能说什么?说满洲人不渴望这天下?说满洲人没有恶意?说满洲人都会拿汉人当朋友?
想到此处,姬羽凰心头怒意渐消。她突然感到一阵悲凉。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只有得得的马蹄声和着铜铃声越来越靠近,一个白衣仙子飘然而至。于此同时,人群中忽然欢声雷动——
是‘白衣神通’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