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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八、长亭送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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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上有砚台,砚台里的墨汁浓浓厚厚。用大毛笔蘸些许,在水罐里轻微撩拨。水纹便与丝带般的墨色一同荡开来,而那湿润的笔,却早已跃动到洁白的纸上,跃然而成一幅绝美的泼墨山水。

丹青上柔和的线条,是远处隐隐的山峦;再近些是平静的湖面,湖面上星星点点的,是无数的雕梁画舫,最近的地方是一道长长的堤,堤上柳叶青青,垂下万条丝,,三分妩媚,七分动人。

笔锋流转间,苏堤春晓已跃然于纸上,姬羽凰满意地露出笑容,趁着墨色未干,立刻提笔在丹青左下题上一列小字——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别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这首《长相思》为北宋隐士林和靖所咏而成,题在图上,与画面交相辉映,更显出一般飘逸的情怀。

而后,落款盖印,完成。

几点水滴打在帘外的石阶上,发出一阵轻轻的呓语,姬羽凰将帘子慢慢卷起,然后探头往外看了看天色,似乎早已大亮。原来自己潜心画画,不知不觉竟不知黎明已至。

来京已是第四日上。洪承畴在松山战死,纵然是街头巷尾的话题,纵然全国上下皆惊,纵然民心大动,却鲜有人能够看到姬羽凰倚着窗儿,勾唇浅笑的慵懒样态。

整日躲在小小客栈的厢房内,没日没夜地作着丹青,什么都不听,也算是奔波一段时日后的休憩。

几声骨节扣动木门的轻响,突然间在房内掠起一阵波澜。姬羽凰惊了一惊,手中的毛笔应声而落,丹青上顿时多了一点难看的痕迹。

回过神来,便是一阵懊丧。赶紧拾起来,凑过头去想擦拭,但只得摇摇头作罢。那墨迹就好像是心口的一道伤疤,无论如何也拭不掉了。

敲门声的频率越发地高,这才催促着姬羽凰移步走至门边,轻轻拉开。

接着,一阵惊慌飞快地跃上了面颊。望着门外立着的老妇,姬羽凰的声音变得又细又低,从中没敢有半分近日而来积成的倦怠。

“师父!您老人家怎会来此?”

“怎么,”老妇冷然一笑,迈进门来,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沟壑分明,显得骇人无比,她抬起眼角,沉声道,“还记得有为师的么?”

“徒儿不敢。”慌张地摇摇头,忙不迭地回答。

“哼,在江湖上也算听了你的名头,本事可不小,不过,”老妇朝着案几踱过去,停在丹青旁,伸手摩挲着尚未干透的湖面,脸上微有讽意,“令人闻风丧胆的‘青衣’,居然也会如此风雅?”

言毕,把丹青猛地抛在半空里,一把扯成两半。

画卷飘然落下,一半悬在案几,一半平躺在地,几分颓丧,悄然在厢房里蔓延开来。

“师父,我……我……”心中虽是心疼那幅丹青,却也没敢违拗师父的意思上去夺画,反而为自己辩解着,言辞中有惶恐。

“怎么?还敢强嘴?”老妇乜眼道。

姬羽凰神色闪烁,勉强一笑,道:

“不知道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找到你还不容易,”老妇脸色阴沉,目光如炬,似要把姬羽凰的身体灼穿,森然道,“只是你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可知又闹了多大的动静?”

姬羽凰自是一阵慌乱之意,忙急急道:

“我出来是为了那……”

“山河社稷图”五个字,她说得极其小声。

“山河社稷图的事情固然重要,”老妇森然道,“但你在丝毫没有预兆的状况下来到中原,难道忘了你到底什么身份么?”

一个踉跄,姬羽凰倒退了两步,将桌上的茶壶一下碰翻在地。她咬着牙,才没让自己显现出过多表情,但语气在瞬间却变得干涩无比:

“回师父,玉嫣不敢忘。”

“既不敢忘,那还留在江南做什么?”老妇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没有半分相让。

姬羽凰神色一紧,心中忽然掠起一些回忆,尽管那回忆转瞬已逝,但姬羽凰已改了口,道:

“师父……嫣儿这就回去。”

老妇点点头,表情决绝:“你早该回去了。近日我得知几个来路不明之人与你有所交集,我看你江湖阅历并不太深,这几人看来也非寻常之辈,回去自然最好。”

姬羽凰埋下头来,道:

“徒儿知道师父的意思。”

如此这般表明心迹,老妇的神色才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为师是为了你好。你看这乱世……唉……”

边叹着气,边颓然坐下。姬羽凰见状,赶忙抢步上前,柔声劝道:

“玉嫣今后不再任性了便是,师父也莫太伤神。”

老妇点点头,不住一阵猛咳,接过姬羽凰递来的半盏凉茶一饮而下,方略略止住。这才放下茶盏,拉过姬羽凰的手来握住,悠悠叹道:

“为师知道,你如此身份,这般与你说话甚是不妥,但是若不这么样,你又怎会听我的话乖乖回去?玉嫣啊,你切莫责怪师父。”

姬羽凰陪笑道:“嫣儿怎会责怪师父?”

老夫摇摇头,道:“你虽说不是,心中早晚一日是会责怪我的。但为师不在意。为师此番前来催促你,实则还有一个原因。”

姬羽凰道:“什么事?”

“你母亲,”老夫微微叹道,“夫人的病重了,希望你能回去。”

姬羽凰闻言,全身立时一阵收缩,手也不自主地抽出来按在胸口,两只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得老大:

“不是说……不是说没什么大碍么?”

“那些庸医,唉……”老妇摇了摇头,一声长叹,然后抬起眼来望着姬羽凰,语调轻柔,“此行还是告一段落的好,那图的事情,暂时先放放。”

姬羽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似的,才又道:“师父此次能够来江南,路上可是有什么任务?”

“小事情,”老妇微微道,“回去的路上去天山派问候问候便是。”

“问候?”姬羽凰略有奇色。

老妇一笑,道:“顺便可以问问他们关于‘山河社稷图’的消息,既顺路又有收获,岂不一箭双雕?”

第五日,骤雨稍歇。

十里长亭,芳草萋萋,却是离别时分。

“此番上路,可千万小心。”

送了一程又一程,终究还是有得一别。南宫佩神色中有些不舍,但那老妇却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瞧着他,冷笑。

心知师父对南宫佩仍怀有戒心,但此人毕竟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姬羽凰自是感激。只可惜念及师父,她也不过福了一福,轻声道:

“南宫大哥,救命之恩,只得来日再报。此去不知何时还能再见,眼下恰逢乱世,只望你能多保重自己,至于阿玉……”

“阿玉姑娘的事,姬姑娘尽管放心便是,”南宫佩打断姬羽凰,飞快地接上话,没让对方再说下去,“你我绝非缘浅之人,将来定有重遇之时。我们后会有期。”

姬羽凰点点头,不再多言,看着南宫佩,心头纵有千般思绪,却也无法再开口。相处几日,难免挂心,但她还是转过身,随师父离开,不断回首、遥望,直到天空与大地汇成一色,而南宫佩的人影,也终于退化成了不可辨认的一部分。

后会有期却无期,天地之大,缘浅缘深又能如何?

忍不住这样想着,姬羽凰的心里,顿时生出更多惆怅来。

连赶数日,中途也不必细说,只转眼间,便已是关外莽莽大地。

搭上手张望,远处依稀有一处旌旗飘荡。老妇扬了扬马鞭,指向那方,冲着姬羽凰微微一笑:

“那里就是天山派的寨子。”

“董夫人,您老人家莫要说,那就是天山派,”幸而珠儿是在马背上,要不然姬羽凰觉得她那样子,简直要笑得打跌,“天山派不该在天山么?”

姬羽凰摇摇头,笑着解释道:

“我昨年在苏州时曾听得人说过,天山派之所以称作天山派,并不是因为地处天山,而是因为天山派的刀法尽是从天山顶峰的各种异乡幻化而来,神秘得紧。”

“怎么,不过‘问候’一声你也害怕?”董夫人勒马不前,望着姬羽凰,眼神里有玩味。

“小姐可是一个人……”珠儿撅起嘴,有些不满。

姬羽凰轻轻一笑,策马上前,道:“师父白操心,别听珠儿那丫头浑说。”

话刚说完,她伸手便在马腿上使劲捏了一把。马儿吃痛,急忙撒腿奔开来。姬羽凰忙扯住马缰,口里吆喝着号子,一道身影倒是矫健非常。

董夫人扬起马鞭指着姬羽凰,转过脸来对珠儿一笑,道:“你小姐可不是什么不济的角色啊!”

珠儿一愣,随即咧嘴傻傻地一笑。其时,二人也唿哨着,随着姬羽凰的轨迹,如箭般飞奔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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