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番外：我的大小姐（1 / 1）
沈羽还记得，从他有记忆开始，她就是那样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
永远闭着眼，一脸苍白和憔悴，躺在纯白的房间里。
他的父亲是一个永远把Boss和家族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当然，很多年之后，他也变成了那样的一个人。
他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大小姐，是因为母亲生病住院了，沈明不放心把他一个让放在家里，就带着他去了医院。
他第一次见到大小姐的时候，父亲先给邋遢的他擦了擦脸和手，才把他抱到床边，指着一头金发，像公主一样的女孩，对他说：
“这是你的大小姐，你要保护她。”
是他的大小姐。
这句话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印到了他的心里。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伸出了手指，戳了戳顾念的脸，软软的，暖暖的。
那次之后，他好像就喜欢上了那个安静的躺着的女孩。
而因为母亲的离世，无暇照顾他的父亲，开始经常把他丢到医院。他的童年，大多时光都是陪着顾念度过的。
应该说，是她陪伴过自己最孤独的一段时光。
给她梳辫子，把老师新交的课文读给她听，向她炫耀自己打架赢了，讲述自己的烦恼……
她是最忠实的听众，最温柔的树洞。
那一天，顾依然又一次出国归来。
男人俯身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好奇的眼睛，拉出笑容，温柔的说道：“谢谢你照顾我家小念。”
“Boss，这是这个孩子该做的事。”父亲在旁边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带着欣慰和自豪的语气继续道：“他很喜欢小姐，经常陪着小姐说话。”
“是吗？”
男人的声音不真切的传来。
“喜欢！”
他回答着，歪着头看到顾依然坐在了病床边，双手交叠着，撑着床边，他的头靠着手，温柔而悲伤的目光落在沉睡的人身上，沉默的，微曲的侧影好像承受着什么。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人轻笑了一声，对沈明说：“既然喜欢，如果你儿子和其他人结婚前她能醒来，我就送你一个儿媳妇吧。”
“诶——Boss不要乱开玩笑啊！”
媳妇？
沈羽的脑袋里掠过这个词，他想到了什么，走上前去，怯怯的抓住了顾依然的衣角。
对上大人不解的目光，他低下头嗫嚅着说道：“真的可以吗？”
他的母亲说过，媳妇就是以后代替她和父亲，和他一起生活的人。
他喜欢那个漂亮的小姐姐，想要和她一起生活。
“……可以啊，但是你要变得很厉害，厉害得不让她遇到任何危险。”
顾依然垂下眼睑，轻声说道。
大概在大人眼中，这只是一时的玩笑话，只是内心的一点希。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就定下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变得很厉害，厉害得不让大小姐遇到任何危险。
那个时候，他单纯的认为，只要自己变得很厉害了，她就会醒过来，成为自己的妻子。
十岁那一年，在学校不学无术只会打架的他，因为全部科目不及格，被父亲扔到了去意大利的私人飞机上。
“我不要走！大小姐还在这里！”他这样大叫着，被丢进了机舱里，摔得七荤八素。恨恨地抬起头，他看到一时不察，好像苍老了很多的父亲。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父亲看着他失望和痛心的眼神。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了解你的内心想法。既然你对学习不感兴趣，那就去意大利修行吧。Boss已经替你找好师父了。等你修行结束，再回来。”
“可是……”
他徒劳地挣扎着。
不想走啊……他还没有和大小姐告别。
“等你修行结束，或者，大小姐醒的那一天。”沈明说完，关上了机舱门。
这个不负责的，永远把Boss和家族放在第一位的父亲，就这样抛弃了他。
在意大利，他就像飞出了笼子的鸟，随心所欲，任意而为。他是师父所有学生中最有天分的那一个，也是最努力的一个。就像一个寄托，在异国他乡的他，想要快一点回去，快一点变强，否则，他就不能保护好大小姐了。
很好笑的是，等到6年的修行结束，他才知道，他一直等着的那个人，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醒。他就算再努力，再拼命，就算变成世界第一，她都可能不会醒来。
消沉颓靡了一段时间，师父找到了他。
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人啊，始终是抱有遗憾的。”
那他的遗憾是什么？
只是单纯的因为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吗？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他的遗憾是，她不能看到这个世界，看不到天空，看不到归鸟，看不到他……
拒绝了父亲的好意，他继续留在了意大利，继续修行。
他想要变成最厉害的人，他不想继续看到他的大小姐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会呆在意大利，跟在师父身边，去挑战各种厉害的Hitman，就这样逃避。
直到，沈明给他发了一封邮件。
邮件里，只有一张照片。
是他的大小姐，朝着镜头微笑的照片。
******
好像黑夜出逃，一路上磕磕绊绊，身后有不知名的危险，他用尽全力奔跑着…直到终于看到了亮光，出现了新的景象……
他的大小姐坐在那里，朝他慢慢的展开了双手。
“你是小羽吧？”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她面前，迟疑了一会儿，才略羞涩地点了点头，弯下腰接受了这个示意友好的拥抱。
“…为什么大小姐你会知道我？”
她把手里的翻开的相册转向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是小时候的他，站在病床边的一张照片。
而他还看到了旁边写着一小段话：
今天我的儿子小羽又来了医院，他很喜欢小姐。希望小姐你快点醒来，这孩子刚刚失去了母亲，如果是小姐你的话，一定有办法开导他的——沈明
“这上面还有很多呢～”
她笑眯眯的说着，往后翻了一页。
这一页上面的照片里，还有他坐在床边削苹果，拿着课本念书……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照下来的，他完全没有印象。
“明叔叔很关心你。”
顾念说完，把手里的相册放到了他手里，疲倦地靠着轮椅，合上了双眼。
“大小姐？”
“没事……我有点累了。”
累了么？
看着她闭上眼，胸口平缓的起伏着，沈羽有些发愣……他的大小姐，就像以前那样睡着了？
他有一瞬间担心那是永远的睡眠，可瞬间就被自己可笑的念头逗笑了。
看到了活蹦乱跳的顾念，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
最开始他是不相信的，后来才有了狂喜的感觉，但下了飞机之后，再次踏到地面上，那种踏踏实实的触感传来，他的心里反而只有迷茫和一点怅然。他和大小姐之间，一切都是他单方面的……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曾经一度坚持过的信念。
他要变成最厉害的人，保护顾念，因为她会是…自己的妻子？
不是的，那只是个玩笑话而已。
当真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
沈羽知道的，那个突然出现的银发男人在顾念的心里很特别。
劝说Boss放弃对那个人的追究，时常望着院子发呆，有时候会突然把他叫成那个人的名字……而她却不自知。
很难受。
明明那个家伙对大小姐一无所知，而大小姐也只是和他初次见面。
很不甘心。
他可是有着为她变得更强的觉悟啊……
为什么不能是他？
在彭格列的守护者向Boss提出联姻，Boss毫不犹豫答应后，那个时候他才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希望。
他比大小姐小了十岁，他不成熟，冲动，孩子气，对顾家一无所知。
不管是哪一点都没有让顾依然放心的资格。
败得一踏涂地。
而知道那个人不会娶大小姐之后，他心里的雀跃，几乎要嘴角控制不住的咧到后脑勺了。
他想自己还有机会，还有时间改变。
然后就被那个时隔一月再次出现的银发男人粉碎了。
被那个男人当作猴子一样，游刃有余的戏耍……
就算听说过彭格列的独立暗.杀部队巴里安都是顶尖的高手，他也没有想到差距会这么大。
斯夸罗挡住他的刀，在耳边轻飘飘的嘲讽了一句。
“你碍事的要挡在我面前，凭的就是这种战斗力？”
“你这家伙！”
是，他第一眼就知道，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可是他想要赢啊——所以才会不顾大小姐的阻止，冲上去。就算是输掉，他也想堂堂正正的战斗一场！
“连做我的对手都不够格。”斯夸罗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他一惊，转身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没人了，糟了……
“不要侮辱那把刀了，渣滓！”
腹部遭到猛击，他站不稳，一下被踢飞出去。
在腾空的那一瞬间，听到了大小姐惊慌的喊声，心里好像有人叹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的摔到地上，他望着阴云笼罩的天穹，就那样放弃了。
真正的放弃。
*******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
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的他，从家里的帮佣阿姨那里听说，大小姐带着一个男人，去见了Boss。
虽然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但是见过Boss之后，大小姐很快收拾了东西，和那个人一起离开了。
真过分啊。
不管是Boss还是他父亲，等了她那么久，一直期盼着她醒来，现在，居然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
笃笃。
“小羽，我进来了。”
推门打开，是抱着一箱啤酒的沈明，他斜了一眼躺尸的沈羽，走了进来。
把啤酒放到榻榻米旁边，关上门之后，沈明很不客气的把他从床上揪了下来，没等他反抗就把一瓶酒塞到了他手里。
原本要吼出口的话一下哽住了，沈羽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手里的啤酒，犹豫了。
“……我还没成年。”
“啰嗦什么，你是中国人，按我们的法律来说你已经成年了。”他说着，自己也拿起了一罐酒，拉开拉环，干脆的喝了一口。
他愣了一会儿，也打开了拉罐。
刺啦——
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唔，好难喝。
好像知道他的想法，沈明瞟了一眼胡子拉碴的沈羽，又喝了一口酒，才慢吞吞的开口：“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也觉得很难喝。”
“可是很奇怪。为什么身边的大人这么喜欢喝呢……后来才知道，其实只是想要喝酒的心情，而不是想要喝酒。”
把剩下的喝光，沈明迅速地又开了一罐。
“人啊，有时候需要发泄的东西。想要发泄什么的时候，就管不上这酒的滋味了……”
他停住说话，看了一眼一边流泪，一边往嘴里猛灌酒的沈羽，视线移到天花板上。
“我从来没有给你讲过关于夫人的事。”
“咳咳……”被酒呛到了，沈羽猛地咳了咳，才看向眼中闪现泪光的沈明，“对。我只知道那场车祸，大小姐变成植物人，而夫人去世了。”
“嘛，你知道我遇到你妈妈之前，在意大利呆过好几年对吧？”
“是……妈妈以前老说，因为在意大利呆过，所以父亲你很浪漫，虽然我不觉得。”沈羽垂下眼，难受地抿了抿嘴，“我也觉得你根本不爱妈妈。”
“是吗？”把手里的空罐放下，他又拿起一瓶，一边打开，一边平静的回答：“不能说不爱，也不能说爱。男人啊……也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纠结爱不爱的问题。等到年龄到了，该结婚也就结了。”
这样的观念，无法赞同。
沈羽拧起眉头，抹去脸上的泪痕，生硬的转移话题：“那你为什么刚才提到夫人。”
“嗯……只是觉得她并没有死。”沈明说着，想到什么，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去意大利是陪同夫人。那个时候她已经怀着小姐了……可是为了复仇，毅然抛下了Boss，嫁到了意大利。因为不放心她，Boss就派我去协助她。”
“你是说……”有些目瞪口呆，沈羽虽然没有听说过关于夫人的事情，但在他心里，夫人就是大小姐那样的，温柔又端庄的女性。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个人，因为想要得到夫人，而把夫人的家族推到灭亡的境地。而那位大人死了之后，受到刺激，夫人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了意大利……”头痛似的用手捶了捶脑袋，沈明打了一个酒嗝：“这一点……小姐她和夫人很像呢~决定了要做什么，就不会回头。”
“成功把那个人的家族灭掉之后，夫人就带着小姐回来了，结果没过多久，就发生了那个车祸……我们赶到现场之后，没有发现夫人的踪迹，只有昏迷不醒的小姐。”
“……”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沈羽没有料到父亲会告诉他这段隐秘的过去，而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沉默地喝光手里的酒，他刚拿起另一罐，沈明突然一下倒了下去，长叹了一口气。
“小羽，我和Boss都很愧疚。如果当初在夫人上飞机之前，拦住她就好了。在意大利的时候，Boss不止一次让我带着夫人回来……我也没有听他的。”
他沉重而缓慢地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对上沈羽挣扎又犹豫的双眼。
“Boss想把顾家交给你。”
“什么？！”
呆滞的，他看到父亲的嘴唇翕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传来……
“小姐会嫁给那个人。巴里安的剑帝也没有入赘的可能，所以只能从这一辈的孩子里挑选。结果他唯一能放心的，也就只有你了。”
徒劳的张了张嘴，沈羽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啤酒，视线里，好像慢动作一般，他看到自己慢慢拉开拉环。
刺啦——
苦辣的液体涌进喉咙，他一下呛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