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旁观者（1 / 1）
第一章
旁观者
黄昏之末，火辣阳光在手心洒下醉人金黄，掌纹清晰明朗，神圣而平凡的枝丫在掌间蔓延，似乎命数、事业、婚姻就这么遵循命定的线路，而被掌纹寄生的人只能放任其生长、无法申诉。手心渐渐上升的温度让子郡不由伸了个惬意懒腰。下车后终于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清爽的夹杂着汽油味，子郡嗅了嗅衣服领子，是被车厢N手烟熏成的一股浓臭，风静静的不知躲在何处，大叶榕硬朗地挺拔着散落四周，树下干干净净没有一片落叶。
告别常年湿哒哒的家乡德宏，到达昆明的第一感受就是明媚干爽。晃荡了一天的脑垂体也在火车停稳后缓缓恢复平衡，子郡喝了一口据说能够缓解晕车的可乐后，终于想到要打开那条已经在收件箱闪烁了近四个小时的短信。
“在街上遇到你外婆，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卖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你妈妈的身体也比不上上半年了，你要加倍努力啊，回家的时候记得来看看我，我可以教你看病。”
“没安好心！”子郡自言自语。
短信来源于子郡妈妈的老友，一个传教士。子郡刚上大学那人便不断短信表示关心，不知怎么弄到的号码，现在他的短信越来越频繁并，伴随着子郡的早餐午餐晚餐阴魂不散。她清楚这个传教士只不过借着传播基督教福音的幌子专注于向中老年人推销昂贵的保健品，一个吹嘘着千禧年和末日，却连末日审判在圣经启示录都不知道的伪基督徒。子郡不揭穿，不过是为了保留妈妈心中的那一份希望，而人不正是依赖那一些些的希望活下去的吗。
陌生的城市，让她再次重新认识世界、审视自我的开始。此时此刻的昆明满载着未知的可能，就像这指缝中流淌着的温暖而和煦的阳光，总是给人以美好的希望。
下一站：石林。子郡在那获得了一份景区讲解员的工作，安稳体面，在这安顿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青春的头几年里，子郡和许多爱梦想的年轻人一样，也不知死活地拼过一把，不过，炙热火焰当然没敌过一瓢接着一瓢的冰水，挤破过头、争破过嘴，毕竟努力过啊，只是水火相容后心如止水，是稳定下来脚踏实的拼搏的时候了。25岁，熟龄，不切实际不服现状的愿景都戛然而止吧，使过全力、不负青春，肯向前踏出一步，才是对过去最好的告别。
候车室缓了十五分钟，头晕反胃烟消云散，子郡打理着早已凌乱邋遢粘腻的头发，精神稍稍恢复的她打量起化妆镜中的自己，却无意中看到一双与她对视的眼睛，那眼神来自她的斜后方，不知是敏锐的直觉还是过分自恋的错觉，她察觉到仿佛不远处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这份洋溢着浓浓荷尔蒙的磁场让子郡有些坐立不安。哦，我的上帝，又来了，又是那该死的桃花劫，猜猜，是小气吧几整天摆弄胳肢窝的宅男吧，又或者是非主流鸡冠头崇尚男士优先女士靠边的自我男呢，还是整天挥舞着拳脚暴力自残却炼不出肌肉的猥琐男呢……子郡开始细数自己之前遭受过的所有艳遇，无不以奇葩的外表加上扭曲的内心让子郡望而却步。作为无故单身狗的子郡曾被外婆拉去算过无数次命，无论是奇门遁甲的，还是观落音的，各种门派，都告很通俗地告诉她四个字“命犯桃花”，不过都是烂桃花，更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就是“桃花劫”，更骇人听闻的是她在二十八岁之前都打不破这个劫。每个大师像串通好了似的，说辞一致，一句委婉中听的好话都没有，子郡很想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他们对每个女孩复制粘贴的说法，无奈子郡确实走在这荒唐的预言所定的命数之上，一寸也不曾偏离过。
正当她尴尬又好奇地准备转头看看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惊，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身边那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很好意思地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士，他一身布脏兮兮的军装大衣，一副金边眼睛架在和眼睛几乎一个平面的鼻梁上，眼睛挂不稳一下子掉到了嘴边，他继而咧着嘴，嘴里的牙签在有序地上下跳动，散发出阵阵腐烂味的口臭，他一只手在把玩着他自己的胡渣，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份广告报纸，报纸上一大片油渍湿漉漉地往地板滴着，他跨开大腿，膝盖已经贴上了子郡。
“先生，请您往旁边坐一点！”子郡往旁边挪了挪，是不是自己太客气了，此刻应该马上破口大骂了吧，不过，这样也许会落下欺负贫苦老汉的骂名,毕竟公道未必会掌握在正义的一方，这种苦自己也不是没有遭受过。
男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子郡，反而又更贴近了一些，不知道在笑什么，越笑越贱。这时哪怕是个印度人，也知道应该报警了，子郡立即把口罩拉得更上了一点。她站了起来紧握拳头，怒火眩晕了她的头颅然而理智尚处上风，她在拥挤的候车室里搜寻着其他的空位。
“咳…….噗！”
“呀！”一坨粘稠的黄色物体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子郡的皮靴上，故意的！刚刚飘走不远的晕车感又排山倒海地折返回来。
“先生，你把痰吐到我的脚上了！”子郡依旧抑制住自己压低了音量，一字一顿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个变态！”子郡憋着火。
“哈哈！哈哈？”
“人渣！”子郡上前一步，狠狠踩了那人一脚。
“你丫的□□，找打是不？”那人站立起来，牛高马大，只见他脸色大变，狰狞起扁平的面目大声地吠，眼镜掉落地上的那一刻，声音清脆，硬邦邦的拳头已经举过头顶。
子郡的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在这拥挤得无法动弹的候车室，自己是逃不掉的，野蛮和暴力，冷漠的旁观，看来，注定要负伤上阵了……只是拳头并没有落到她的头上，却有一股凉风飞速地掠过子郡的脸，并带来了一股淡淡的青柠混着薄荷的气味，子郡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深棕色。
她再抬头看，是一个高大的背影，子郡警惕地退后了一步，可是人群依旧拥挤，她只挪动了一点点。她终于看清楚局势，一个高大的的男人举起一只手牢牢抓住了牙签男的拳头，他们面面相觑，如同狭路相逢的两只猛兽。不过，眼前这位身着深棕色西装男士显然比牙签男高出了近两个头，因此他们看起来更像雄狮与鬣狗，牙签男虽然并不瘦弱，依旧被对方的身高优势吓得没了脾气，眼里闪烁着惊恐，很快便灰溜溜地溜了，围观的人群开始胡编乱造地议论起来。
子郡不知所措地站着，心里的恐惧还未散尽又被疑惑占了上风，她想看看对方是谁，等他转过脸来，却发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戴着口罩。
“谢谢你”
男士礼貌地看着子郡，微微点一点头，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不客气，很快便头也不回地挤进了人群。
子郡定了定神，心情莫名的好起来，哪怕是隔着厚厚的口罩嗅着污浊的空气，却也神清气爽。这辈子遇到过太多太多蛮不讲理的人，也遇到过太多太多或者视而不见或者欺善怕恶颠倒是非的过路人，说起来有人帮忙的情况今天还是第一次，忽然就觉得，过去所受的一切屈辱似乎都不算什么，想到这里，心一下子就释然了。子郡一口气将剩下的半瓶可乐一饮而尽，随着一股二氧化碳迅速地从胃部朝喉咙蹿升，产生了飘飘欲仙的错觉，舔了一舔嘴巴，蜜一样的甜。
子郡遗传了妈妈的乐观，一旦抓住了正能量的衣角便知足地陶醉其中乐个够，因此除了算命先生以外，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告诉过她，她的个性必定会带来好运气。
子郡自顾自的瞎高兴很久才意识到自己的脚上还有些东西没有清理，立马向洗手间飞奔。
“你好。”子郡再次遇见那位帮助过自己的男士，他正在洗手，背影依旧是挺拔而端正。
男士对着镜中的子郡礼貌地点点头。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这时候，子郡已经用完了一包纸巾，除了用水擦一遍，还沾着洗手台的洗手液擦了两遍，又用自己自备的免洗消毒水喷了两遍，依旧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脚上那只被擦得发亮的皮靴，恨不得立马找双新鞋把它换掉，并且将它焚烧。而那位高大的男士，他也没走，而是一遍一遍地搓揉着自己的双手，一遍一遍地挤着洗手液。两个人背对着，不时在镜中好奇着对方，看到彼此相似的动作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仿佛遇到了同类的新奇。
“小姐，妳准备去哪儿。”男士主动开口解除尴尬。
“石林，你呢？”
“我也是那个点的车，去北京。”
“北京？”
“怎么？”
“我也想过要去北京，不过，就在昨天我放弃了。”子郡想到五年前北京两个字还是自己目标板上被写在最高处最显眼的最终目标，现如今只能听着羡慕，不由得暗生落寞，只是，又有几人会有那种运气去到最适合自己的城市，找到最适合工作，遇上最适合的人呢，自己，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失魂者之一，这样一想便安慰许多。
“为什么放弃？”
“当时我给自己定下了很多的要求，告诉自己只有达到了所有的要求，才可以去北京，只可惜，一项都没达到。”就连借口都找不出一个能够骗过自己的，失败的挫败感更是把仅剩的自信也一并带走。就连挣扎着试图让世界说服自己，得到的也只有劝退，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包括我自己。”
“别人都把北京当作追梦的起点，而妳却把北京当作一种奖赏，当作归宿，你不觉得有些本末倒置吗？”
“没办法，我不允许不合格的自己去北京丢脸，特别是在某些人面前……”没办法，因为北京有我喜欢的人啊，如果达不到配得上他的目标，那又有何脸面去面对。
“某些人？……你喜欢的人？他是明星吗？用得着这么翻天覆地地改变自己吗？”
“哈哈，不告诉你。”子郡偷偷地瞄了一下男士的脸，竟感觉眼睛和“他”的有几分相像。哈哈，确实多想了，看看身高，“他”只有181，而眼前的他，快到190了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肯帮你吗？”
“难道帮助还需要有特殊的原因吗？”
“我原来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哼……”他顿了顿，嘲笑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可以说就和那些麻木的围观者一模一样，只是我甚至不会去多看一眼，我只会自顾自地走过哪怕当时妳就倒在我的脚下，我就是这般冷漠。我之所以会有今天的举动完全因为一个好朋友，他生性乐观，和我正好相反，只是偏偏……在不久前忽然生了一场大病……这么没心没肺地给了我重重的一击，我可以做些什么呢，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后来自责渐渐演变成为一种亏欠感，不愿失去他的强烈意志使我把过去从不相信的事情都相信了一遍，我也是从那时起有了信仰，后来，我向上天许诺，如果他安然无事，我愿意做三千件好事来报答。”世界上从来就缺少真正乐观的人啊，却不乏用乐观掩饰乐观的可怜虫。
“所以你的朋友他安然无事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