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七十九)(1 / 1)
玉泱三岁就开蒙了,五岁的时候就能把书读得有模有样的。
陵越对玉泱终于去上学了这事儿很欣慰:你终于不跟着屠苏睡了啊。
但是欣慰了没多久陵越就又被赶到了外边,原因是李奉御跟他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这种吃一次饿几年的感觉实在太糟了。
但是这终究是个好事,连静心修炼不问政事的太上皇都命人传话出来,说给第二个孙儿起了个小名叫“小圆”,寓意一家团圆,还说让陵越好生对待屠苏。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陵越这边忙不迭准备封后事宜,那边乌蒙灵谷传来边报:兰生长老和文君大巫祝喜得千金,皇家再添一位翁主。
陵越当时就赐下蟒缎百匹,金玉如意一对,金麒麟两个,连带着五百两黄金送往乌蒙灵谷。
不久兰生给皇兄的奏折送回来了,除了谢恩那些客套话之外,兰生说的是自己初到乌蒙灵谷的见闻。
兰生来到乌蒙灵谷之前,只听紫胤说过,八年前乌蒙灵谷被杀的一人不留,惨不忍睹,兰生以为自己会看见赤地千里,渺无人烟。
实际上当他扶着文君登上一个小山丘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夕阳融金中,原本荒凉的地方有着稀稀落落的茅屋,袅袅炊烟正从烟囱里飘入空中,偶有人出入,神色平常,不远处,有人正犁着本该是撂荒了的地,田埂上,有狗一溜烟地追着几只“咯咯”叫的鸡。
那是一种世俗的感动。
无论发生了多大的变故,时间抚平了一切伤痛,昔日被毁的家园上,正有人努力恢复之前的一切繁荣,这是不用教的,是自然的本能。
“我们也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么?”文君看着担饭提浆,走向田头的村妇,问兰生。
“是的,我们会和他们一起,种田植桑,还要养鱼喂猪,把学校建起来,还有祠堂、驿站和官衙,恢复乌蒙灵谷往日的幸福。”
“那也是我们的幸福。”
“幸福好啊。”
丹房里,少恭白色丝带扎发,身穿一领牙白色织紫藤花图案的窄袖对襟缭绫长袍,倚在黄花梨无束腰平头圈椅里看丹书,不远处,斧子正在炼药。
千觞高喊“少恭——”的声音由远而近。
“二爹最近总是这样,爹,要不要给他炼点润喉丹?”斧子请示少恭。
“不用理他,如果真要炼,记得多放点硫磺进去。”少恭把《抱朴子》又翻了一页。
千觞已经闯进了丹房:“少恭!”
少恭没说话,千觞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斧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兔崽子,我就知道是你缠住少恭!”
斧子没回嘴,少恭却把书收起来了,人也坐端正,目光冷冷看着千觞:“你骂我儿子什么?”
千觞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少恭,斧子是你儿子,那不也是我儿子么?你是他爹,我还是他二爹啊,我怎么舍得骂自己儿子。”
“知道就好,以后别胡说。你也想想,若斧子是兔崽子,我就是大兔子,你就是二兔子,这称呼很好听么?”
“我错了少恭,我错了。”
斧子听着少恭教训千觞,抽个空一躬身:“见过二爹。”
“免了!”对着少恭自然如春天一般温暖,对着整日占用少恭的斧子,千觞的脸色就如秋霜一般肃杀了。
“你来什么事?”
千觞这才想起正事:“是陵越,宫里传出信儿来,说屠苏又有孕了,陵越想抓紧时间把封后大典举行了,奈何屠苏就是不同意,拖来拖去快要生了,陵越没有办法,想让我们回趟天墉城,借着朝觐的机会劝一劝屠苏,好歹等孩子生了,就当皇后吧。”
“兰生和晴雪也接着信儿了吧。”
“恩,陵越想,也是几年不见了,借这个机会大家见一见,也让太上皇高兴高兴。”
“原来如此。”少恭点头道,“前几天我还收到屠苏从天墉城的飞鸽传书了,果真是今非昔比了。”
“屠苏给你写信了,他说什么?”
“他说:少恭,你欠我的。”
千觞觉得自己没听清,刚想再问,少恭已经转身去看斧子:“今日就罢了,斧子,回去了。”
斧子恭恭敬敬的:“爹,今天的还差一点,我也不想拖到明天了,能否请二爹过来帮我,把这几味料加进去,也就做完了。”
少恭心里明白:“既然如此,千觞,你就去帮帮斧子,早点做完我们好回去。”
“少恭,你这不是难为我,明知道我不会炼丹!”
“二爹,不难的,只是把这些干果放进去,就好了,我要萃取干果中的油脂。不过,这过程倒是一点不能见水的。”斧子说完,往沸腾的陶罐中加了一把核桃。
千觞见没事,便走上前来,学着斧子往里面加松子。
“榛子。”
“苦杏仁。”
“南瓜子。”
“甘蕉。”
斧子停下了手,一脸纠结看着千觞手里的甘蕉:“二爹,甘蕉算干果吗?”
“呃?”千觞还真没想过这问题。
“要不这么说吧,甘蕉算水果吗?”
“这个……不算吧……”没汁液怎么能算水果。
“哦——不是水果,那应该就是干果了吧。”斧子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
千觞把甘蕉扔进锅里了。
嘭!
这就是在一系列不明试剂被混合后,又往里扔了一根甘蕉的后果。
千觞觉得自己可能熟了,都发出香味儿了。
斧子十分从容地对他一躬:“二爹,你听说过兔子急了也咬人吗?”
难得一家人在天墉城相遇,陵越是很高兴的。
但少恭和千觞并未住到屠苏生产,少恭给屠苏诊了脉,留了个方子,夸赞了玉泱几句,就走了。
少恭的借口是:留在这里,你们别扭,我们也别扭。
可也是。
只晴雪芙蕖没走,却碍于各种身份礼数,看屠苏的次数不多。
屠苏很快就临盆了。
乳医们出来进去地忙。
陵越心里很紧张,和玉泱出生时一样。无论奉御之类多么信誓旦旦,说一切顺利,陵越也还是紧张。
半个时辰陵越问了十几次情况,跟乳医发了三回火。
连听不见屠苏的shenyin声都成了他发火的理由——他怕屠苏真的有意外,这些人又瞒着他。御医不厌其烦地解释了若干次,说这反而是好现象,上次生的时候不就这样么,证明生产的人保存着体力。不过陵越听不进去。
当然听不进去了,又不是他生。
玉泱今日放学放得早,跑进来要和陵越一起等。
“你在这儿干什么,出去等。”陵越摆手要襄玲把玉泱带出去。
“父皇,儿臣想看小妹妹。”
屠苏这次怀的是个女儿,这消息还是少恭告诉玉泱的。
少恭上次见到玉泱的时候,小太子端坐在宝椅上,那神态就是一本正经地接见远臣。
“欧阳大长老,你是皇叔正妃,礼数便将就吧。本宫请你来,只想问你,母妃这次有孕,是男是女?”
“太子殿下希望是男是女?”少恭也不急着回答,打太极。
“只要健康,男女都好。”小太子颇能沉得住气。
“不对。”少恭一针见血指出来,玉泱的心事,在他面前还是显得太过稚嫩。“如果真的都好,太子殿下何必问我?”
被戳穿心事,玉泱倒还镇定:“大长老果然机敏,本宫是想有位皇弟。”
少恭掩口而笑:“太子殿下怎么还不说实话呢?明明就是想要个皇妹,生怕来个弟弟抢了你的东西,骗得了谁?”
这下玉泱也不装了:“大长老,那到底是男是女?”
“恭喜太子,是位公主。”
子观殿里传来太子喜悦的呼声。
当然这些,陵越是不知道的。
此时陵越觉得也许是玉泱陪伴的缘故,时间走得快了点,没多久嘹亮的婴儿哭声传来,里间外间的人一起跪倒给陵越道喜,陵越高兴得也不再提让玉泱出去,只顾往内室走,要去看看屠苏的景况。
“皇上!”乳医跪着拦了拦,“里面不干净,正在收拾呢,娘娘一切都好,和公主都平安,等我们收拾了,您进去看,也不碍了龙目。”
陵越听着有理,便停了脚步,让尚药局的人收拾得快些。
旁边有人端着刚熬的药进来,递给乳医,说是李奉御开的滋补的药,乳医端着进去了。
陵越揽着玉泱,逗着刚刚抱出来的小圆,喜滋滋地等着进去看屠苏。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然后便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接着,一个乳医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脸色煞白跪倒在陵越面前,话都说不清楚了:“皇……皇上!娘、娘娘他……他吐了好多血!”
陵越大惊,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几步闯入内室,见奉御乳医们正在床榻前乱成一团,屠苏闭着眼睛躺着,床上地上还有一摊暗红色的血。
“屠苏!”陵越冲上来推开众人,抱起屠苏,焦急地喊屠苏的名字,但屠苏毫无反应。
“皇上……请让臣等为娘娘诊治……”陵越着急,李奉御更着急,不得不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出言提醒,陵越才如梦初醒,放开屠苏:“尽全力!屠苏若有个好歹,你们自己掂量着!”
众人都诺诺连声,齐心合力救治屠苏,中间晴雪和芙蕖得到消息也赶来了,不停呼号屠苏的名字,但屠苏再也没有醒过来。
永康公主小圆出生当日,天墉城的宸妃薨于兰蕙宫,据宫里的人说,之后皇帝手里就握着从前的芙蕖娘子做的一条羊脂玉连环剑穗,不肯离手。
这么说的人末了还要加上一句感叹:宸妃才死了多久,就惦记着丹芷长老了,薄情哟。
也许这里有什么误会,但人们都说这一任的皇帝比上一任还薄情。上一任好歹还在皇后去世之后郁郁寡欢了六年。
这一任倒好,宸妃死了,留下两个孩子,皇上居然连皇后都不肯追封。
这消息也传到了幽都和青玉坛。
千觞觉得不像话,少恭却只顾和斧子下棋:“你别去劝陵越。”
“我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屠苏死了,太难过了,脑子锈住了,所以连皇后都忘了追封?”
“他是在恨自己。死后哀荣再盛,对死人又有什么意义?封个皇后,就能自欺欺人说能做的都做了?”
“对死了的人是没意义,可是还得顾着活人啊!玉泱和小圆……”
少恭的手顿了顿,啪一颗棋子落在左下角:“恩,反正你不许去劝他。”
某天不问前朝事的太上皇破天荒召来陵越父子谈心,谈了什么不知道,不过那天玄古殿里好像吵得挺凶,等陵越从玄古殿出来之后,终于下旨册封百里屠苏为皇后了。
可人不是死了么?那只能是“追封”了。
礼部的官儿小心谨慎拟了个“昭”的谥号送上去,被陵越罚了一年的俸禄。
开始大家都想当然以为是谥号不顺陵越的意,又绞尽脑汁想了很多好字送上去,顺啦穆啦纯啦……
结果陵越没看到这些字,因为写着这些字的奏章据说被准太子玉泱调皮捣蛋给涂鸦了……
事后没人追究,因为玉泱其实救了大家,他在涂鸦后面写了一个字:懿。
陵越看着玉泱没心没肺地逗着襁褓之中的小圆,很想揍这孩子一顿。
“父皇,剑阁封了好久了。”
一句话提醒了陵越,他带着玉泱去了剑阁,一进门就看见正中的墙壁上静静挂着两把长剑,一把青气缭绕,一把红光闪烁。
正是千方残光剑与焚寂剑。
“父皇,懿并不是谥号啊。”玉泱开口了,声音在没人的剑阁里嗡嗡嗡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