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39(1 / 1)
赵梵跟在宗介身边,目睹了几场大战。昨天的尤为惨烈,双方统帅都以为要结束了,因此,拼尽了全力。
结束了!都打心底里长舒一口气。经过一天的厮杀,几乎有二分之一的人命丧黄泉。每个人都以为这是最后的决战了,就能彻底结束战争了!回家,可以躺在老婆的怀里,懒洋洋地打哈欠;可以逗儿子和女儿玩;可以在田地挥洒汗水;可以每天与邻居笑呵呵的打招呼;可以与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吹牛……回家后,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仿佛每天都是艳阳高照,每天都充满了笑意,每个人都和善友好。
好梦与甜蜜的回忆,只能是奢侈品。军营的生活是变幻莫测的,今天大伙聚在一起吹吹牛,聊聊老婆和儿女,聊聊本村阿妞的大屁股;明天就要在战场上与陌生人拼杀,斗个你死我活。说来也怪,以往为了一点儿土地,和邻居反目成仇,打得头破血流,这毕竟是为自己争点儿东西,也算是值得的;现在,在战场上与陌生人拼刀,都想要对方躺倒在血泊中,是争些什么呢?什么也不争啊!两头野兽相互争斗,还有个争斗的理由,我们则不!当真连畜生都不如。
那晚,我正压在老婆身上,为生育后代而努力。他们硬是把我从老婆的身上拉下来,交给我一把刀,拘我在军营里,一切行动都要听从他们的指挥,包括为他们杀掉与我一样的陌生人。
他如此想着。他是谁?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是甲乙丙丁。他们是个活物,会吃喝拉撒,会蹦蹦跳跳,会骂人打架,会占姑娘便宜……在统帅眼中,他们不过是个工具,像是杀人的刀剑,耕作的锄头。他们死了,就像是一件工具破了坏了,该换成新的了。他们不过是个数字,昨天死了多少人,今天死了多少人,还剩下多少人,需要补充多少人。他们死了,绝对不会被统帅知道叫张三还是叫李四,只会被统帅像做加减法一样加减掉。
今夜的月亮残缺的,像征人的梦一样残旧,像在家等待的人的期待一样残旧,像这个世界一样残旧。在这个残缺的夜里,雪开始忙碌,忙着在人间盛开。
宗介和赵梵望着白天的战场聊天,白色的雾气从嘴里缓缓散出。
“今天在这个地方,成千上万人抛弃了性命,只为了最后的胜利。”宗介指着下方的战场说道,语气冷漠。
“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为别人做嫁裳,实在是可怜!”
“这句话,你父亲曾经说过,也是他心灰意懒,远离纷争的原因。但是,生命的存在,就是为了争斗。”
“只会争斗的生物,无法体悟到生命的美妙。而且,争斗也不是生物存在的唯一方式。这人间地狱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造成的。这些可怜的家伙只是被裹挟其中而已。”
“即使处于和平年代,人还是不会停止争斗的,无论高层还是平民。”宗介轻蔑的说道。
“我不相信。人都爱追求美好,是不会追求邪恶的。”
雪花几乎把两人堆成了雪人。
在两人的对岸,也站着两个人,是一个老人一个少年,一个叫做智将另一个叫做夏吾。
“今天死了不少人啊,如果咱们是超度死人的和尚道士,一定会赚个盆溢钵满。”智将哈哈大笑。
“师父,说句怜悯的话吧。”
“说句怜悯的话,就能心安?世上哪儿会有这么便宜的事?也许明天我们也会躺在地上,血蜿蜒成一滩。”
“我不会!我一定会平平安安活到太平时代,安详死去。”夏吾肯定的说道。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看来心愿无法满足了。希望你能看到。年轻时候,总想自己让这个世界恢复和平,结果争斗了这么多年,争斗总是没完没了,一直没有结果,心就倦了,就麻木了。曾经遇到了两个人,差点儿做了朋友,当时我们暗地里结盟,要还世界以太平。结果,一个人厌倦了征战,年纪轻轻就归隐了山林;另一个人爱上了征战,走到了我的对立面;我呢,说不上爱,也不算是厌倦,像是在完成任务。你也许能够给这个乱世收尾。”
夜渐渐深远,始终有着化不开悲伤。
夜色的浓黑逐渐消散,光明在这夜色的隐退中逐步控制住了全局。
翌日,太阳早早的上班了,在空中驱散着往日的寒冷。树木已经感知到了天气的渐暖,就让嫩芽探出个头,来适应周围的大氛围。
一大早,赵梵辞别了宗介,骑了匹壮马,多天后,才回到黄发身边。
当时,黄发正坐在椅子上读书。
“你怎么回来了?”
“意见不合。”
“怎么不合?”黄发转过身,好奇的问道。
“宗介对征战太过于痴迷。”
黄发低沉的叹了一声。
“师父为什么要叹息?”
“没什么,想起一位故人。你有什么打算?”
“出去游历一年。”
“不错,这个决定很明智。”
大哥那天的婚礼,我原本是不会参加的,但是,耐不住父母翻来覆去做思想工作。我以游戏的心态,稍微参与了一下,在那些人胡吃海喝时,就匆匆离场了。
在婚礼仪式开始前,七大姑八大姨从四面八方赶来。我十有八九没见过,几个小时以后,也没有再相见的机会,尽管如此,还是要在脸上搽上浓浓的笑,献上尊敬的称呼,很累。
到了十一点二十分,司仪才拿起话筒来吆喝,声音在大厅里嗡嗡嗡嗡,七大姑八大姨带着孩子嗡嗡嗡嗡。我萎靡不振,在嘈杂中,竭力让灵魂漂泊到另一个世界。
他满意地摸了摸孕妇般的大肚子,灵活地转动着头颅,展示着秃掉的部分,眼睛满是笑意地瞅着观众,像是乞讨认可的乞儿。
观众为了表达满意,不时笑上几声。
大哥和嫂子像是任人随意摆弄的玩偶,像是在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要满脸含笑,要答谢双方父母,要答谢前来参加的亲朋好友,总之,要让大家满意。其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每个人都在假装正经,竭力表演,努力让别人喜欢自己,尽管内心会感到厌烦。
这是个嘈杂的戏台,下面坐着一群并不认真听戏的观众,这观众何尝不是戏剧的一部分?都在努力讨取别人的喜欢,像是乞讨的乞儿。
我呢?是观看这场大制作的观众?也是这场戏剧的一部分?
我没思索通透,就被人拉去,为四处敬酒的大哥嫂子端酒。
局促的小屋子,坐着二三十人,我们三个在摄影师的带领下,挤了进去。后面还有几个人拼命想钻进来,表达对客人的热情。有位客人为了回复主人的热情,就拉动椅子,起立。他的热情的确是引起了重大影响,碰到了我端着的盘子。一个高脚玻璃杯坠落,鸣叫,叫声很脆,很好听,可惜只有一声。
这个杯子以绝唱来提醒,在这个场合根本没为形式主义提供可以随意发挥的条件。在这个杯子的帮助下,我得以摆脱这个无聊的工作,如遇大赦。
迄今为止,我仍旧对婚礼的场面心有余悸。当我想起,那个黑脸﹑鼻毛刺人眼﹑肥胖的家伙笑呵呵的对我说:“你也快结婚了吧?”
我明了这是他的好意,但是总难免将它视为最恶毒的诅咒,每次梦到这个画面,都会惊呼而起,大汗淋漓。
我悄悄地离开了她。在当时,我设想了一二十种分手的情景,结果都是不尽人意,不管如何开始,结局始终都是,她从后面抱着我,像要融化一块寒冰,直到这块寒冰扭身亲吻,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因此,我决定一声不响地离开,像个入室盗窃的小偷,偷偷溜走。在多年后,蓦然回首,也曾痛苦过。
随风游走叶黄了整个秋
害怕停留爱上四处漂流
催人瘦望不到天涯尽头
想回首却料想无人守候
自作自受摧毁曾经拥有
视己为仇自虐无需根由
杯中酒同明月不醉不休
随水流披发乘如叶小舟
也疯狂也端庄也慌张也镇定自守
也散漫也肠断也混蛋也尽显温柔
那年也曾牵她手
对雁妄谈天长地久
昨日街上又邂逅
惊疑只道好生眼熟
原来爱一旦出口
便是闹剧精彩开头
热闹一生不过是与孤独长相厮守
昨日的爱恋,像一场梦幻。希望她一觉醒来,发现往日的甜蜜不过是黄粱一梦,视我如陌路人,拥抱一个靠谱的情人;我更是希望它是一场梦,就可以毫不歉疚地离开,踏上旅途。
我在痛苦和欢乐间左右摇摆。在痛苦和欢乐交替的掌权下的我,像疯子。这种疯的状态,是自我折磨。在这种折磨下,胡子开始疯长,像受到雨水滋养的草肆无忌惮的侵略占据土地。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每次想起,难免会惭愧。
她会想起我吗?是否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