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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乡镇路口下了车,按照约定,手中拿着变形金刚玩具。这是赵志的决定,玩具也是他的,据说是珍藏版。作为一个半职业流氓,他居然喜欢动漫,而且痴迷,与众不同啊,呵呵。
不多久,一个骑着红色小木兰的同龄人冲了过来。
“刘波?”
“张武?”
两人笑了。
“上车。”
我看着这辆小木兰,心里嘀咕,这个家伙已经把它摧残得够厉害了,再加上一个人准要散架。
“没事。尽管上,散架也不要紧,反正是我嫂子的。”
两个大男生欺负一个小木兰,另外,估计一路下去,鞋底要磨薄不少。
“我经常听赵志谈到你。”
“他都说了什么?准没好话。”
“他说很佩服你,读书多,脑子活,如果做流氓,前途不可限量。”
“算了吧,我对那个职业不感兴趣。”
“今天我准备骑着那辆帅气的摩托来接你,没想到一大早就被我哥骑走。为了报复他,就决定糟蹋我嫂子这辆小木兰。嘿嘿。”
“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想给你一个帅气干练的印象,没想到全被毁了。”
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能是干笑。
“不信?我回去让你看看那辆摩托多酷,标准的泡妞利器。有女朋友吗?”
“现在没有。”
“过几天我替你找一个漂亮的,好好享受一下。”
“还是不要了吧。”
“瞧不上我们这儿的小妞?”
“目前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真怪。不趁年轻多玩几个,到老了想破头也没用。”
“你和赵志是怎么认识的?”我不想在那个无聊的问题上纠缠不清。
“我们是同桌。有次被流氓勒索,赵志出手摆平了。”
“你就入那个圈子了?!”
“不是。那个流氓一直找茬。我想干脆以暴制暴。现在我心情不好就踢那个王八蛋几脚。”
“学习成绩怎么样?”
“还不错。重点高中是没戏了,考普通高中倒是很轻松。我以前的成绩是很好的,每月都上学校的光荣榜。可惜遇到了那个王八蛋。”
“当时为什么不忍一下?”
“只能说是年少气盛吧。”
“快到了吧?”
“马上。再有几分钟。这次来,你带了什么书?”
“没有带。我想跟你四处转转,增长见闻。”
“也好。这两个月我带你好好玩玩。”
到家时,他嫂子在家。很普通的农家小院,一个二层的楼房。
“嫂子,这是我朋友,叫做刘波,读书很多。”
“里面坐吧。”这个女人有些腼腆,之后又对张武抱怨道:“谁让你骑我的小木兰?你俩不嫌难受?”
这个女人二十岁左右。
“你哥和嫂子结婚挺早啊。”
“这还算早?村东头卖豆腐那家的儿子,比我哥嫂小一岁,女儿都已经两岁了。”
“太离谱了吧!”
“这很正常,你在这里住几天,就见怪不怪了。”
“这里有比较好的饭店吗?等你哥回来,咱们出去吃饭。”
“你看不起我!我说照顾你一个暑假,一天都不会少,也不会让你破费。你再客气。我马上让你滚蛋。”
他真的生气了。
我很尴尬。
“吵什么吵!对客人说脏话,你还要脸吗?”那个女人冲过来,吼张武道,之后,又转身对我说:“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
我连连点头。
张武消了怒气,说道:“我答应过赵志,就应该做到。”
我笑了笑,问道:“我以后住哪儿?”
“二楼有一个空房,很干净。一会儿咱俩挪张床,收拾一下。”
在晚饭时候,张武的父母回来了,像书中描写的那样,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大家见面,彼此客套了一下。
在吃晚饭时,这对夫妇说有事要宣布。
“小武,你四爷死了。过两天你也要披麻戴孝,参加葬礼。”
“他可以参加吗?”张武指着我问道。
“不太好吧。毕竟不是本家人,再说他刚来就要见死人,不吉利。”
“叔。我不信这个。死者为大,我想去鞠个躬。”
这个中年农民听了,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吧。无非是多领一份孝布。”
“我哥去哪了?我一整天没见到他。”
“他去买礼物了。”
这时,门外有了摩托的动静。
张武忙跑出去,我紧跟着。
“瞧瞧,我说的没错吧,这摩托就一个字,帅。”
“别先臭美的,先把这几床被子掂进去。”
我和张武按照他哥的吩咐去做。
“买被子做什么?不是要参加葬礼吗?”
“不懂了吧。嘿嘿。书上没有吧?这是习俗,在葬礼上要送被子。”
“死人用得着吗?!”
“人都死了,还怎么用?!这些都是被死者家属分了。”
“像是祭祀神仙用的瓜果和肉,最后还是被人吃了。”
“对,一个道理。”
他哥走了过来,伸出手来,显得很正式,说道:“你好,我叫张智。”
“你好,我叫刘波。”
当我准备和张智握手时,却被张武拉走了。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一套,太客套了,客套就是虚假,就是虚伪!”张武边拉着我走,边向身后的张智喊道。
“这是最基本的礼貌,懂不懂?!”我们身后传来怒吼。
大家重回饭桌。
“小武,不是我说你,你就应该跟你哥学学,见到村里人打个招呼,递根烟。别把人得罪完了,等我和你妈死了,没人肯帮忙抬棺材。”
“不是有我哥吗?”
这个中年农民狠狠瞪儿子一眼,不再言语,将愤怒都发泄在了饭菜上。
我和张武随便扒了几口饭,准备撤。
“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来,老大,再给他来碗。”
“叔,我真吃饱了。”我准备站起来走,却被张智一把按住。
张智把一碗米饭塞到我里。
他们全家人都看着我,充满期待。
我不能抵御这热情,就只好往肚子里硬塞。
果然吃撑了,又被灌了两瓶牛奶,我的肚子高高隆起,像是怀有身孕。
张武递给我消食丸,在一旁直乐。
“这热情太浓烈了,撑得慌。”
“这就是我爸的思维,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表达热情。凡是来我家做客,第一顿饭都会受到这样的待遇。今晚你已经很不错。有人要比你糟糕得多。”
“咱们出去散散步吧。我不敢坐,一坐就想吐。”
说话这会儿,张武的母亲端着苹果和梨进来了,定要让我吃。
我只能客气地接过来,递给张武一个眼色。
张武急往外冲,我也疾走。刚疾走两步,就觉得肚子,我只能停下来,慢慢地挪。
走出了家门,张武说道:“出来散步明智的,后面还会让你进食。只要客人一来,我爸妈就想把家中所有的好东西都塞进他肚子里。”
“我看咱们还是晚点儿回去吧,不然我的葬礼就会和你四爷的同时进行。这死法,传出去不好听。”
“估计我四爷是肺上出了毛病。”
“你又不是医生。”
“他嗜烟如命,除了睡觉,嘴里从来不断烟。有时候没钱了,就把树叶搓成末,用纸一卷,照样吸。更多的时候,是去捡别人的烟头。”
“你为什么叫他四爷?”
“我爷是家中老大,有四个弟弟。这个四爷像个老顽童,整天没个大人样儿,说话做事都像小孩儿。我爷爷最喜欢这个四弟,说不像其他几个太精明。那几个爷不坑人,就总觉得自己吃亏了。我也最喜欢和这个四爷玩,有次,故意气他,就叫他的小名。那家伙就掂着粪叉追我几条街,故意不追上,又像条疯狗,把我吓哭了。”
“老顽童过一生,快快乐乐的,没有什么遗憾。”
“如果不吸烟,他准能活一百岁。”
我俩边聊边走,到了一个小庙前。张武走进去,对着香炉撒了一泡尿。这个突兀的举动石化了我。
“我是向四爷致敬。四爷有个习惯,每当走到庙前,都要进去对着香炉浇上一泡。”
“他反对迷信吗?”
“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思想。只要是神,他都信。但是玩劲儿一上来,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种人真有趣。”
“四爷活着时经常说,人要有趣才行。两天后的葬礼,四爷一定不会喜欢,太俗套了,太无聊了。”
“葬礼不是要在殡仪馆里举行,然后火化吗?!”
“我们依旧是土葬。曾经这里也号召过要火葬,可是老一辈的都不接受,一旦死人就偷偷埋掉。在上一年,有个村民举报了另一家。被举报的那家有个火爆脾气的儿子,查出来是谁干的以后,拿起□□就把举报人枪杀了。这事一闹,也没人再敢举报了,只能是风俗依旧。”
“我倒是很想看看葬礼是怎样进行的?”
“放心。一定如你所愿。”
两天后的上午,我被张武叫醒了。他递给我一条白布,长度大概有一米二。
“要系在额头上吗?”
“不用,像围巾一样挂在脖子就行了。对,就是那样。”
我俩跟在他父母的后面,最终融入了系着孝布的队伍,缓缓而进。这场葬礼声势浩大,全村人都来了,黑压压一片,五六千人。村中人识趣的让开一条路,让孝布队伍通过。我俩是在最后面的,只听到哇哇哭成一片。
“这么多人舍不得你四爷走,好人缘。”
“你不要看表面。这不过是葬礼的一部分而已。就像是在拍电视剧,这些不过是在扮演伤痛欲绝的角色。你瞧好吧。”
“那些人是干嘛的?是请来的传统乐队吗?有吹唢呐的,有敲鼓的。咦?还有笙箫?古代求雨时经常用。”
“哦。那些被统称为‘响器’,是在葬礼上用的。”
队伍停在了庙门前,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白发老头。他一出来,哭声戛然而止,整齐划一,像是排练过很多次了。
“他是村支书,主持全村的婚葬。”
那个白发老头掏出一张纸,哇哇念个不停。
听到他念的内容,我禁不住笑了。
“怎么了?”
“听他的悼词,我感觉你四爷暗地里拯救过地球无数次。”
“悼词就是拍死人的马屁,何必较真!”
又出来几个老头,都拿出一张纸,大念特念。
“我四爷最看不起这几个人,太假。”
朗诵悼词的活动结束以后,村支书又出现了,喊道:“大会第二项。”
一语刚落,哭声顿起,响器也开始叫喧,有两三个人手拿着与手榴弹相似的铁家伙,用烟点燃,冲着无人处,“咚咚”怒叫。村中的狗都吓惊了,跟着狂吠。
“好热闹啊。”
“这与以往相比,已经是没落了。”
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村支书一挥手,一切又归于寂静。
“大会第三项。”
白孝布们就依次上前磕头。
“一会儿我磕头,你鞠躬就行了。我磕三个头,你鞠三次躬,动作要一致。”
“好。”
我俩配合得很好,然而,在他起身时,发生了意外的事。
“四爷!我也对着香炉尿了一泡!”张武大叫了一声。
全场停止了动作,屏住呼吸,想知道张武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张武拉着我,又站回孝布的队尾。
一时之间,没人能反应过来。
停了一会儿,才有了小声的叽叽喳喳。村支书不满的看了张武一眼,挥手示意大家静下来。
“接下来就是去坟场埋人。咱们就别去了,闪人吧。”
“好。”
我俩偷偷溜回他家。
“你为什么大叫一声?”
“这样的葬礼,一定让四爷觉得难受。我替四爷呐喊,效果还不错。如果是四爷,准会这么干。”
两人四目相对,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