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74 新婚(1 / 1)
虽然时间紧迫,但是该有的过场还是不能少的。符止给汉中递了信儿,很快地,杨氏带着蔻君夫妇就赶到了长安。
“先把尺寸都量好了,赶着这两天,吉服做出来,细处再慢慢改……”杨氏到来之后,自然而然接过了婚事的布置。将军府这才结束了一团混乱的局面,“宫里赐的这个烟霞红提花锦,质地虽好,只是颜色瞧着暗些,做衣裳还恐不喜庆……不如就用这种胭脂红牡丹穿花缎,做一套衣裳、一套被褥,刚好也够了。”
说着把两种布料放到一处,仔细比看了一番。又问符止,“你觉得呢?叫六娘也来看看?”
说实话符止真没看出这二者有什么差别。
又因自那道赐婚的旨意之后,谢长庭这两天一直在罢工——也不是说就对他、或是他的家里人冷言相向了。她的言行依旧是温和有礼,无可挑剔的,可他却能明显感觉到她心里的那种冷淡与厌倦。也不由得兀自苦笑,走到这一步,是他一意孤行的结果,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倘若要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入宫,请下那道赐婚的圣旨。
为什么——这些天以来,他也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
认真论起来,对她的感情似乎也到不了这个程度,有一多半,还是被她逼的。不得不说她这次行事也是颇失水准,他居然冷静地想:如果她早一点说,换个方式说,做好铺垫再说……说不定他心灰意冷之下,真的会与她就此一刀两断。
从她以前的一些行事看来,她其实有能力达到她的目的。但或许是太久没出去骗人和杀人,她实在是有一点发挥失常。
不论如何,到现在木已成舟,到底是彼此的后半生拴在一起,是缘是孽,再也分不开了。
只是这些却不足为外人道,当着母亲杨氏,他唯有含糊带过,“……您看着好就行。让她挑,她也拿不出什么主意。”
说起来,谢长庭也有她不得不罢工的缘由——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当初她与沈佩之从江宁到长安,出于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婚事一直拖着未办,直拖到了沈佩之去世。要论成亲,她也未必多么有经验。
最后,杨氏还是让蔻君一道参谋,将事情一项项敲定下来。之后几日,又有宫中不断送到的一些赏赐之物、府中要清点布置、发喜帖邀请宾客……竟忙得连谈瑶都被拉过来帮手。
这还是符止第一次见她,难免有些尴尬——之前谢长庭说“瞧着是个好的,不过年纪小了些”,未料到竟是这样小。
反倒是谈瑶一派天真烂漫,见了他,也只是好奇打量几眼,笑嘻嘻叫一声“将军”就跑开了。
转眼到了成亲这日,将军府宾客盈门,车马如龙,竟引得巷口百姓闻风围观。转过来迎亲拜别父兄——这个倒是简单,她的父兄眼下都在,恰好可以放出来用一下。符止原本还有些担心,但这一天,谢兴宗和谢少爷两人老实得出奇——也不知是被她下了什么猛药,站在门前送亲,竟连句话都没敢说。
“恭喜恭喜,符兄——”喜筵上,唯听得一人旷声大笑,这自然是姚平钟了。他自认为还是比旁人多知道一些内情的,拍着符止的肩膀,“如今,你总算是得偿所愿啦……”
他这样说,自然引得众人哄堂而笑,各自上前敬酒。这时候,自然没有人会没眼色到去提谢长庭的身份问题。
可不知为什么,姚平钟却隐约觉得符止有几分魂不守舍,食不知味,酒不下咽。
散席之前,他实在忍不住凑过去——以他和符止的交情,倒是还可以一问究竟的,“……怎么回事你?怕被克死啊?”他哈哈两声,又说了个笑话,“那我教你一招,要是尊夫人跟你说‘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你可千万别应声……”
符止啼笑皆非,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声,“别教了,估计今儿晚上用不上。”
如今他与谢长庭两人,面子上虽还过得去,但是私下里,可称得上是相顾无言了——这也算是一意孤行的一点代价吧。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趋于失衡,像如今这般共处一室,深夜孤灯,照着满室朱红,却连一丝旖旎也无。
符止抬眼去看她,而她则只是盯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晚了,休息吧。”最终还是他打破沉默,“明天一早,还要入宫谢恩。”
谢长庭这才嗯了一声,缓缓收回目光。
吹熄烛火之后,室内那仿佛无穷无尽、浮动的红色终于安静下来。
淡淡的月色笼罩之中,他忽然想到了去年四月在灵堂里的初见,从那时……一直到今天,每一个情境,每一个细节,都仿若如梦。恍惚间他还在关外瑟瑟的寒风中,冰冷似铁的城头上,眺望远方的故土,呼吸着残酷的血腥。
可恍惚间又不是了,那些已经离他很远了。如今他有娇妻在怀,或许过不多久,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儿子、或是漂亮的女儿。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他觉得不真实。
睁开眼,寂静的室内漆黑一片,好像只是一团虚无,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其实没有拥有过,什么都没有……长夜仿佛凝涩了,他屏住了呼吸,伸手去触碰她在黑暗中的轮廓,柔软的线条下微微跃动的体温……这触碰起初非常轻,只怕惊散了这场梦。直到反复确认过后,才急切地着力起来。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一边探手解着她的衣襟,一边颤抖地印在她的唇上。
“别走了……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乖乖的,别再想着那些……”
他伸指去抚摸她的脸颊,却不意触到一片咸涩的冰凉。
他心头似被猛地一刺,陡然停了动作,只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好像也不是办法。他复又伸手去试探了一次,谢长庭微微一颤,才终于忍不住发出细小的抽泣声来。
这太让他意外了。什么时候,从灵堂里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她永远是顽强、固执、冷漠的,他想不到她也会软弱。不,不是这样说,他知道她会软弱——如果真的能够一往无前,她也不会留着沈佩之的牌位在身边以供倾诉。可是他想不到她有天会对自己示弱。
那一刻他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一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
可是来不及细思,就被她的抽泣声拉回来——那一声声都像是在拉扯着他的心脏,“好了好了,我不碰你了……”他亦不敢点灯,只抽了巾栉,在黑暗中胡乱揩去她的眼泪,“不哭了啊……没事了,我爱你宝贝,不哭了。”
谢长庭接过巾栉,掩了面,却并没有答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别哭了,我去别处睡。”
说着便要起身,可是还未走出两步,衣角却又被她扯住了。他这下也是哭笑不得了,又不让碰,又不让走,究竟还要他怎么样?
却听她低低哑声道:“你在这儿吧,免得母亲知道了还要问……”
他怔了一下,听她那声“母亲”叫得自然而然,一时心里忽冰忽火,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回身坐在床沿上,轻轻拍着她的背,脑海中一会儿是灵堂里她苍白的面容,一会儿是喜筵上通红的烛火,红蜡一滴滴落在银盘里,如垂双泪。
她渐渐平静下来,靠过来趴在他肩头。他心中忽地微微一跳,鬼使神差似地问,“谢长庭,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依旧没有回答。
他复又叹息了声,“不早了,睡吧。”
第二日清晨起来,新妇去给姑婆行礼奉茶,按照规矩,又要入宫谢恩。这一日虽是符止的婚假,却又恰逢徇休,并没有多占到什么便宜。唯一的一点好处是时间宽裕,御史台有本不得弹,皇帝便十分清闲,很是和颜悦色地留他们夫妻说了一阵话。
“淑人去见过皇后了吗?”末了,皇帝问她。
“回陛下的话,并没有。”
“是该去见一见的。”赐婚的旨意下达过后,宫中照例由皇后做主,给了她一些赏赐。不算是什么特别关照,但皇帝显然是要她先走一步,谢长庭就领命退出来,去华阳宫向皇后谢恩。皇帝这才转向符止道,“晋良已经请辞过了,这几日便要出京。走陆路,到桂阳郴州约莫要半个月,你怎么看?”
“臣妄言,”只有君臣二人相对,倒也不必绕弯子,“倘若陛下恐有纵虎归山之患,倒不如半路……”
湘王一行浩浩荡荡,虽护卫众多,却也未必没有可乘之机。
皇帝闻言则只是摇了摇头。似是有一点点喟然,隔了许久,才道:“还不到那个份上。你且说说,京畿之地,接下来该如何布防?”
皇帝的态度温吞,朝廷始终是呈被动防守的态势。京畿三辅官员派系盘根错节,湘王一走,连带起许多小股势力闻风而动,如今也只是表面尚无大风浪而已,暗中早已不知谁投靠谁、谁清算谁了。
符止对此并不敢妄加评论,只谨慎说道:“臣以为,是加强京畿三辅、司隶部城防为上。”
“那朕把三辅交给你。若事有不测,你能抵挡得住吗?”
皇帝眼下没什么可用之人,符止也清楚,是以并不假意推却什么,“臣不才,倘若陛下委此重任与臣,必当全力而行,虽万死不敢负陛下圣恩。”
至此皇帝长吁了口气,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至于湘王要不要反、什么时候反,那就唯有静观其变了。当下,虽没有立即拟旨,但三辅都尉交给符止,也当是题中应有之意。
君臣又商议了些具体事宜,符止方才请退出来。
而这时候谢长庭早已拜别了皇后多时,皇后遣了一个小内官,送她至雍华门前。又陪她等了这许久,谢长庭都有点烦了,还是那个小内官不停站在夹道旁张望,这时候,才忙提醒她:“谢夫人!将军过来了。”
符止走过来,淡淡看了那个小内官一眼,“什么谢夫人,是符夫人。”
小内官愣了愣,立即自请失言之罪。谢长庭则也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他好几眼,符止却也不再理会,牵了她的手欲向外走。这时候,却忽见夹道另一端,一台步辇无声地缓缓行来。
小内官一见,连忙垂头跪下来,低声提醒道:“是简王殿下!”
简王从这里过,自然也是去谆宁殿见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