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72 精神胜利法(1 / 1)
“我昨儿放在妆台上的一张纸,你瞧见了吗?”
临近启程,湘王府里这些天也难免有一点混乱,下人们来来去去,将各种陈设物品清点、装箱,虽不至失去方寸,但人多手杂,总是有的。这会儿湘王妃就有点纳闷,问谢长庭,她却也不知,两人在妆台附近寻找一番,“许是不识字的下人,归置的时候作废纸扔了吧……”
解蓝恰好进来,见状便问:“娘娘失落了东西?纸上写了什么,重要吗?”
湘王妃张了张口,却也不好明说是自己随手写的几句闺怨诗。应付几句,一笑揭了过去,又问:“你今儿个倒得闲……王爷那边收拾完了?”
身为湘王府的外总管,解蓝这一段时间自然也颇忙碌,既要为湘王鞍前马后,打点各种离京的事宜;又要忍受肩头的旧伤的折磨——符止下手十分狠毒,除了给他留了条命以外,没留半分余地。解蓝暗中虽几乎咬碎了牙关,平日里,却依旧是一张和气的面容,“回娘娘话,正是的。王爷还差我来知会您一声,咱们动身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下月初六。”
湘王妃算了算,便唔了一声,“那可不就剩下十来天了么。”又转头去问谢长庭,“你那边呢,都拾掇好了么?”
“已经差不多了呢。”谢长庭笑道。
她做事向来是未雨绸缪,走一步看十步的。唯独留下一桩疑难之事,就是怎样对符止开口——这一步不跨出去,后面九步只怕都要作废。只是怎么跨、如何跨……至今悬而未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也不由在心底微微苦笑……眼下,也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湘王妃说还剩下十来天,确切地说,仅仅是十二天了。
索性就直说了吧。
这天,谢长庭回到家中,便直接令仆役去将军府带个话,“和将军说我要见他一面,倘若得空,就请过来一趟。”
仆役闻言领命去了,两府之间距离不很远。不一会儿,便有了回话,却是将军府的管家亲自跟来了。
“将军这几日公务繁忙,尚未回府。”管家恭恭敬敬道。谢长庭也不由噎了一下,这未免有一点小题大做了。但见那管家神情略显犹豫,隔了一会儿,才说出来意,“将军近日不在,府上却有些事……小人不敢擅自拿主意。还请夫人示下。”
谢长庭微微一怔,符止府上的管家,有什么事能求到她面前?
“也不是什么紧要事……”管家斟酌着开口,却是汉中那边又有了动静。
去年秋天之后,宫中两位钟离氏相继失势,钟离家就好像挨了两记耳光,左脸、右脸各一下,之前很是气焰嚣张了一段时间,如今也偃旗息鼓了。听说过年的时候,还恢复了和符家的走动呢——这倒也不是什么新闻,杨氏写来的信中,也曾提过一两句,当时符止并不以为意,还作个笑谈说给谢长庭听了,“也是真对他们没脾气了。钟离夫人也去了,有说有笑像什么事儿没有似的……”
他说话还一向是比较含蓄的,要按谢长庭觉着这个钟离夫人简直也算是个人物。果不其然,还没消停几个月,事情就已经接踵而来——钟离家的姑娘攀不上天潢贵胄,退而求其次,符将军也还说得过去;倘若连正室都做不了……
“听那意思,做个偏房也是情理之中……”管家不敢去看谢长庭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人已经送来了,看着是从汉中来人的面子,咱们也不敢不收。将军眼下不在……怎么安排,小人却做不了主,听凭谢夫人示下。”
他低着头,都快要埋进胸口去了——
其实也未必是真的束手无策,汉中往这边送人又不是第一次,以前有过先例,依样去办,总不至怠慢。再不济,去一趟巡抚台传话也不费什么工夫。偏要请示到谢长庭这里来,还是认准了她是将军心头之好,新来的这位,是去是留,往后少不得也要她点头。既然这样,倒不如自己先在她面前卖个好,留个伶俐懂事的印象,自然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是隔了一会儿,迟迟听不到那边发话。管家不由微微抬头,却见她面上只是一片平静,原本可能会有的惊讶、不虞……甚至连疑惑都没有。过了许久,她脸上才浮现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了,那就……先把人带过来我看看吧。”
她说出这话,叫管家也算是松了口气——以往只听说她性子冷淡,难以相处,如今看来,也实非虚言。
不多时,那位汉中来的娘子就被送到谢府来了。令谢长庭有一点惊讶的是这位并不姓钟离——钟离家适龄的女儿,该嫁人的嫁人,该折损的折损,眼下已经挑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了。这位谈氏,还是钟离夫人娘家旁系里摘出来的一个女孩儿,关系之远,几乎都叫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谢长庭只能十分含糊:“谈娘子无需多礼,请坐吧。”
“是。”
相比钟离氏,谈氏的家世又要弱一些了。只不过毕竟是富贵之家,谈瑶今年十四岁,生得清秀白净,也有种小家碧玉的风韵。她初到京城,只觉得什么都新鲜,肃穆巍峨的将军府已经令她十分神往,如今到了谢长庭这里,又是另一番浮翠流丹、绮罗堆烟的景象,仿佛踏入了另一个天地一般。
起初她有些紧张,但见谢长庭十分和气,也就渐渐放松下来。身子还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但脖子已经开始扭来扭去,东张西望起来。
毕竟是年纪太小了,心思就像透明的一样……谢长庭也不由得笑了下:“谈娘子来长安,所为何事?”
谈瑶立刻道:“母亲让我来京城玩玩,侍奉将军。”
话是这样说,只怕这其中家族纠葛与一番利益计较,就不是她能够明白的了。谢长庭有一点啼笑皆非,这跟上一次的情况很不一样……怎么送来个年纪这么小的呢?
要说起来,钟离家能锲而不舍,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精神可嘉了。
思及符家在汉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她也不愿再管,只是嘱咐道:“安排好谈娘子的起居。待将军回来,请他定夺即是。”
管家自然是一一应下。谈瑶也明白自己又要被送走了——刚到长安,就在两府之间被送来送去好几次,她便是心思再单纯,也难免有种被人不喜遗弃之感。好在谢长庭吩咐完了,又温声安慰她,“长安风物繁华,娘子难得来一次,安心游玩便是。有什么所需用的,尽管问他们要。”
谈瑶这才复又高兴起来,也觉得她更亲切了,“夫人唤我瑶瑶就好啦,我母亲平时就是这样唤的。”
谢长庭只是微笑不语——她虽比这孩子年长不足十岁,却也有种完全两辈人的错觉。将谈瑶送至门前,谈瑶脚步忽又踌躇了一下,回过身来,“对了,夫人认识符将军吗?”
她被管家送到这里“拜见一位夫人”,虽然是一次愉快的会面吧,但这位谢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她并不清楚。见谢长庭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她又迟疑地问:“那……那符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我是来侍奉他的……我都需要干点什么?侍奉多久,我才能回家呢?”
毕竟是孩子,虽然迷恋京城繁华,但离了故乡父母,依旧是恋恋不舍。
“侍奉多久……就得看他自己的意思了。”谢长庭淡淡一笑。随手从妆奁中拿了朵米珠攒花,为谈瑶别上,“见了面你自己问吧,我跟他也不熟。”
谢夫人和符将军究竟是什么关系呢?谈瑶再一次被送回了将军府,依旧是懵懵懂懂的——谢夫人说话的分量应该是不轻,得了她吩咐,谈瑶明显感觉到,将军府的人对她照顾周到多了。可这也更增添了她的疑惑 ,谢夫人和符将军不熟,说话就已经这么管用了;倘若熟了,那符将军岂不是要什么都听她的了?
而事实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子的。
符止从镇北巡抚回到家,一听说谢长庭要见他,连屋都没进一下就转身去了。
庭阴转午,谢府中此时静悄悄的——谢氏父子在偏院住着,经她连讽带吓,基本也算是被圈禁起来了。这会儿,院中只有三两仆妇,正拿竹条搭着种花用的小架子。
阳光正炽,照得院中暖融融的。她们都脱下了厚重的棉袄,穿着鲜亮的春裳,坐在一起说笑着。
又是一年春天了——他忽地想起一年以前,他从蓟门关回京,也是长安春深时节。灵堂里的惊鸿一瞥还依犹在目。他的唇角不由微微扬起来。
清风拂过,吹得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隔扇轻轻晃动。房门是虚掩的,他走进来,就见她伏在隔扇后的美人榻上,手中抱了一只软枕,正睡着。青丝披了一肩,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顺手捋了一把,为她顺到身后去,动作已经很轻了,她却还是忽一下睁开了双眼。
却还吓了他一跳,顺手抹了抹她的额头,“做噩梦了吗。”
谢长庭稍怔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慢慢支着身子坐起来,“……将军今日回来倒是早。”
他嗯了一声:“晚些时候还要走的……姚平钟的儿子今天办满月,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他你也认识的。”
见谢长庭摇头,他也不觉得有多意外。听她隔一会儿才道:“他都有儿子了。”
“可不是,”他也难免有点感慨,一揽她的肩,“论起来他比我还要小一岁,所以说咱们俩啊……”
谢长庭任由他揉搓,却依旧是一句回应的话也没有说。符止瞧了她一眼,也忽而觉得没什么意思,缓缓松开了手——她又是这样。他渐渐都觉得有些心灰意懒,谈婚论嫁的话,现在已经不怎么说了。
她又不会有任何明确表态,说出来除了让彼此难堪,还有什么作用呢?
“随你了。”他叹了口气,也不再提这些,“对了,你给我瞧瞧……我这件衣服后头剐了一块儿……”
因为穿甲的缘故,他的衣服肩后磨损总是比较严重,照他的话说,“有穷人家的孩子虚报年龄,十三四岁就给送到军营来,那才是真苦呢。穿上重甲,连皮肉都磨烂了。被血粘着,脱都脱不下来。”
他这件衣服本还簇新着,谢长庭看了看,只开了一处线。扔了也实在可惜,不过,“我绣功不行,怕补不回原样……明天给你送到店里,让绣娘做。”
“不,就你来。弄成什么样是什么样。”他笑着将衣服解下来,搭在一旁椅上,“绣娘难道我不会找?有你没你一个样,那我还要你做什么。”
谢长庭微微挑眉,“我不是还能陪你……”
那个“睡”字还没有出口,符止就已经把她摁在榻上了,又好气又好笑,“别来劲……现在就办了你啊。”
到底是光天化日,他们俩不过打闹了一阵,也没有做什么。闹得累了,谢长庭歪在枕上,似是又要睡去似的。半晌,她忽而睁开眼:“对了,今天钟离家那边送来个小姑娘,我看着还行。将军回去,自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