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70 不如归去(1 / 1)
湘王妃其实也没见过解蓝“胳膊摔断”的现场,一切都是他本人的描述罢了。湘王妃也没往心里去,当个笑谈说给了谢长庭。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长庭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见解中人,仿佛时常服侍娘娘左右……”
见湘王妃只是点头,面露不解,谢长庭只得将自己的疑惑说得清楚些:“解中人……不是湘王殿下的侍从么?”
“我闲来无事,常召他来陪着玩玩罢了。”湘王妃说着,也不由露出几分自嘲的神色。遍寻这偌大一个长安城,能陪着她玩的,也不过只有这么一个解蓝而已——湘王自然顾不上她;身边伺候的人对她虽尊敬,但身份天差地别,那些人不敢逾越,彼此间也是相顾无言;至于后宫,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个硝烟弥漫的地方,除却年节定期给皇后、太后问安,湘王妃轻易不会踏足。
解蓝品性是好是坏且不去计较,至少在湘王妃面前,坏的那一面不可能表露出来。他也不是胸无点墨之辈——能在湘王身边立足,不是只靠察言观色、体察上意就能够的。要真论起来,解蓝本人的文化艺术水准可以说相当之高,就是放到尚书苑做个属官,也不算抬举——能够识文断字是一回事,能够替王爷遣词造句、代笔捉刀,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样一个人,既会附庸风雅,又能曲意逢迎,陪着湘王妃解闷是绰绰有余,倒也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不叫他来叫谁来呢?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要时常来和我作伴?”湘王妃伸手指了指谢长庭,作势要来戳她的眉心,“当初答应得好,这两个月连个人影都不见,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谢长庭忙笑着谢罪:“倒是妾身辜负了娘娘一番厚爱,往后,自当常来陪伴娘娘以谢不敬之罪。”
“这可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呢。”湘王妃也笑了,也不知道是谁的缘由,她们两个相处的气氛还是十分如沐春风的,湘王妃说不上是为什么,只觉得和谢长庭说话,特别轻松、愉快。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实话,“可惜我就要走了。从今往后,就算是想听德妃惠妃她们吵架,都难了……”
谢长庭便劝慰道:“湘南贯通云川,物产丰饶,风景独绝、人杰地灵自当不减长安。娘娘是没去,去了,便知道那边好了。”
“你倒是会安我的心。便是没去过,李太白的诗我多少也读过,”湘王妃苦笑了一下,“吴云寒,燕鸿苦。风号沙宿潇湘浦……怎么可能是好地方?倘若真是风物不减长安,你陪着我去可好?”(注:李白《临江王节士歌》)
她这话说完,谢长庭却没有立刻接上,而是眉梢微微一跳,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湘王妃嗨了一声,“说着玩玩……怎么,你还真乐意陪着我一起去?”
“妾身僭越,请王妃娘娘恕罪——”谢长庭忽地站起来。她这番请罪便与刚才又不同了,眼中早已殊无一丁点笑意,敛衽起了身便要跪。叫湘王妃也是大大一愕,忙拉住她:“好生说话,这是怎么了?我有什么恕不恕罪的?”
“妾身这次来,实是有一事相求娘娘。”她也不肯归坐,只是茕茕立着,沉声道,“妾身旧时有一家仆,眼下举家在郴州城,以千重为号开了一间绸庄,又在城内置了房产。妾身与他家虽为主仆,实则情同亲人,客居长安两年余,如今也盼望一家团聚。只恐山高水长,路途险恶,便想求娘娘带妾身同去。”
这不得不说是太巧了,怎么我这边一要动,你就也跟着动了呢?湘王妃虽不至怀疑谢长庭的动机,但不解总是有的:“……既然这样,你之前怎么不说?”
“实不相瞒,妾身自来到长安之后,这二年与那家仆也是断了联络。直到前两日,才忽然收到郴州的来信。思虑许久,也只能求娘娘相助。倘或方便,就捎上妾身一道;倘或不能,妾身也不会给您添麻烦……”
湘王妃方才了悟,谢长庭与自己不同。“客居长安”这四个字,已经道清了她的全部处境,再看她言辞之间,似是去意已决,湘王妃也不由在心中喟叹了声——此心安处是吾乡。长安再好,对谢长庭而言,只怕非是她心中的久留之地。她在此地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倒也是不如归去了。
“这怎么是添麻烦呢?”去了疑心,细想之下,湘王妃反倒高兴起来了,“你愿意同去,那是再好不过。咱们做个伴,也免了路途寂寞……对了,你在长安的产业可打点好了?眼下王爷虽有公务耽延,可是一说走,大约也立马就要动身的,你还是该早些准备起来……”
湘王妃兴致勃勃,现在谢长庭和她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便拉着她,计划了一通离京的事宜。谢长庭却没有那么乐观,迟疑了一下道:“妾身谢过娘娘盛情。却只怕王爷那边……”
湘王妃摆了摆手:“我去说。你放心吧,这点小事,他没有不答应的。”
这话不错,隔日趁着湘王在府上,湘王妃同他提了这件事。湘王当时只是有些玩味地“哦”了一声,也没有犹豫,顺口就应下来。又笑着交权给湘王妃,“你喜欢的都带上,管他是人还是物件,不必特地过问我。”
湘王妃不免同他笑闹了两句,这件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的确是在向着她希望的方向——或者说,是在向着谢长庭希望的方向发展。
当日回去以后,谢长庭给身在郴州的花余进父女写了信。
这一段时日,他们两地之间通信频繁,都是在为谢长庭离京这件事做准备。花余进父女自然是翘首以盼——他们以为谢长庭当真是如她自己所言,厌倦了长安的生活,心生退意。接到信之后怎样欢欢喜喜去布置且不去提,谢长庭这一边,则将精力集中到了千重的交接上。
经这一段时间的过度,千重众人也都已习惯了凡事内部解决,不再常常去向她问策了——来回跑一趟挺远的。不得不说她这一次依旧可以算是用符止作了借口,有意还是无意且不去细究,将自己淡出了千重众人的视线。到了现在,大伙儿不会因为她的忽然抽身而感到没了主心骨,店内的事务一如往日,运转如常。
但最终交割的时候还是不免要费点心思。从钱庄出来,方掌柜都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谢长庭把千重的资产抽出了三成,给大伙儿头上各分了些,方掌柜和年长的几个管事所得最多,宁子等几个得力的伙计,也各得一份。这还是方掌柜劝说过后的结果——原本她想抽五成出来。方掌柜也算是深谙世事,从这个举动,隐约可以看出她是真不在乎这些钱财,更确切的说,她已经不把这些钱财视为所有物了。
她是不再打算回来了。
“东家,您这又是何必……”他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头发花白,下台阶时难免颤颤巍巍的。谢长庭见状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花氏父女与她情同家人,千重众人又何尝不是。可世事无常,情之一字在现实面前又当得多少分量,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就好似三年前的母亲李氏、两年前的沈佩之……不能说她与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可分别却是在所难免、不可逆转的。
佛说诸行无常,日无常,夜无常,众生皆无常。
她已经不再为此而挣扎了。
“现在可不单我,您也是东家,大伙儿都是东家了。”谢长庭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坦然平淡,也并不比往日多出半分伤感。将方掌柜送至马车上,她说道,“我不回去了,别的没什么好托付,唯有两件事件事。一是等我到了湘南,会从我的私户上给您转一笔钱,您替我,将它转给平南郡王府。就说是退还他们的彩礼钱,从此以后,谢氏再不是他们的世子妃,谢家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方掌柜点了点头。
“二是雪赐和雪猊兄妹两个,请您多加照拂。我也自会嘱咐他两人尊您为长辈,往后,也少不得要为您养老尽孝的……”
她并没有打算带这两人走,为什么,方掌柜也没有问。只是应下来,又郑重道:“这东家二字,我却当不起……您在也好,不在也好,千重的东家,只有您一位。这钱我不要,大家伙儿的一份,我也不会给,都只当是替您暂先存着,待您回来的一日,必当原数奉还。”
谢长庭也不反驳,只是笑了一下:“您瞧着怎么合适怎么来吧。宁子他们还好些,有几个都是孩子呢,一下手里多了这么大笔钱,也难免生出些心思来,入了歧途。”
她执意如此,方掌柜也只得暗暗叹了口气。又互道了些临别时的珍重之语,方掌柜忽又想起一事来,不无担忧地道:“就只怕您这一去,符将军不能善罢甘休……您有什么话,多少留几句,日后便是他找上门来,咱们也好有个交代。”
听他这么说,谢长庭也是微微一怔。
“不,不必了,”她摇了摇头,“他确实是这种人,只怕留了也无用。你们别担心,我去和他说……我亲自去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