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58 拜寿的尾巴(1 / 1)
原本是喜庆的日子,到最后变成了这样,众人也都觉得有些了然无趣。
皇帝都走了,大家也没什么再留在这里的必要。席上的各样精致菜色已经凉透,几乎都还没怎么动过,又原样端了下去。后殿传来阵阵丝竹之声,飘渺如梦,原是寿宴过后安排的歌舞戏曲——太后素来喜爱热闹。可眼下,又有谁还有心思去看?
方才殿内气氛紧张,这一松泛下来,湘王妃才拉着谢长庭说两句话。但见她似乎没什么谈兴,只道方才被皇帝叫前去问话,给吓坏了。便安慰了几句,也不再多留她。
谢长庭这才脱身出来。
仪和宫外已是晚风拂面,满天星斗。胸中那口压抑、憋闷的浊气才终于像是吐出了,踏出这道门,依旧是广阔的天地。而有些人却已经踏不出了,要么锁在这扇宫门里,要么死在这扇宫门里。
而回望蓬莱阁,依旧美得像一个仙境。
她不再停留,紧走了几步,绕过朱红的苑墙,前面不远处恰出现了一个悄无声息的人影。谢长庭遥遥唤了一声:“解中人。”
那人影果然停了下来,良久转过身,一张阴凉的面容在夜色中苍白似鬼,正是湘王身边的解蓝。他神情有一点狐疑,打量了谢长庭几眼,但此处离仪和宫有了一段距离,几乎已无人经过,她自不可能是在唤别人。解蓝只得点了点头,尚未回话,却忽见她伸手向地上一指,轻声道,“中人的珠坠掉了。”
解蓝脸色剧变,不由得一摸怀中,下意识往地上去看。
才发觉那地上什么都没有,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如炬一样死死将她盯住。谢长庭却不再说话——她只是想知道潼哥儿的那支笛子究竟被弄到什么地方去了,眼下确认过了,转身便走。方跨出一步,苑墙那面却又转过一人来,直将她堵了回去,一边笑道,“你到底也有被人坑的时候,解蓝啊……”
听闻这声音,谢长庭一霎时心中一寒,几乎全身血液都在变冷,一寸寸冻结她的身体。
湘王几步踱到她面前,似是细细打量了她一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转头道:“解蓝,将那枚珠子拿来赠给谢夫人。”
解蓝依言从怀中取出一物,也不避讳,正是潼哥儿亲手所雕的那只笛子。他将尾部那只珠坠上的紫珍珠取了下来,双手捧给谢长庭。
她不动,解蓝便弓腰一直捧着,直到她伸手接过来。珍珠冰凉,却仿佛将她整个手掌都灼穿了。谢长庭紧紧攥在掌中,脸上却还是淡淡的,慢慢地道:“……多谢王爷赏赐。”
“不客气。”湘王复又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便转过了身去。边走边问解蓝道,“奉婉呢?”
“王妃娘娘在仪和宫后殿欣赏歌舞……”
说话间,主仆两人已渐行渐远了。
谢长庭遥遥望着那一倨一躬两个背影,神情会莫难辨。她这是第一次同湘王对话,那感觉……不仅仅是恨,还有一种遥远的不真实。就是这个人吗?那颗珠子被她牢牢握在掌心里,蓄了一层冷汗,眼前不时是沈佩之在狱中全身染血的模样,不时又是江宁城外山下,那片融融的阳光。
雍华门外的空场上,上百辆华贵的马车静静停靠着,等候主人的归来。她慢慢挪步向外走,忽然地,宫绦又被人扯住了,叫她连表达不悦的时间都没有,连人一道被拽到影壁墙根儿下去。
她这才猛地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醒过来,抬头见果然是他,这么拽她的也不会有旁人。她怔了一下,随后就连往后退,“放手!给人看见……”
头顶一盏明晃晃的的风灯,照着马车壁和影壁墙之间留下的一线空间,显得格外局促。就这么一点点地方,也退不出多远,灯光让周遭一切都纤毫毕现。符止淡淡看了她一眼:“看见就看见了。又不是见不得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双眉紧锁,眼中则是一丁点笑意也无,定定望着她。谢长庭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不由得一噎,“……将军有事儿?”
他沉默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你过来,我问你——”
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拉到近前来。轻轻一握却发觉她右手始终攥紧成拳,掰了一下,她似乎有微弱的抗争,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那枚紫色珍珠静静躺在她掌心。符止见了,神色一下子变幻莫测起来,低头重新审视她——方才在仪和宫内,他也是全程旁观的。这一颗小小的珠子上究竟有多少牵扯,一朝太子的废立、钟离薇的一条命……可这东西为什么会在她手里?
“今天的事,和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紧绷着声音问,原本一分的怀疑变成了十分,几乎不敢往深处想。见神色无辜地摇头,他实在不可抑制地冷笑起来,“你真是不怕死啊,宫里的事也敢插手……谢长庭,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说到最后猛地抬起她的脸,力道之大直掐得她有些发疼。“我没有!”她终于开始挣扎,“我真的没有,停之,我真的没有……”
他动作一顿,终究是败在了那一声“停之”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汉中的时候并非没听她这么叫过,可是这时候仿佛就不一样,被她一唤,连身子都酥了半边,什么火气都被浇灭了。手上的力渐渐缓下来,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忽而一展臂将她拥在怀里。她素日来的性子可以说是又强又拧,难得这么温顺一会儿。符止提醒她,“给你机会了,还不快解释?”
谢长庭仰起脸来:“那将军会信吗?”
“你说,我就信。”
她沉默了一会儿,“珠子是湘王给我的。”
这就很叫他意外了,怎么回事,让她说清楚。谢长庭也没有隐瞒,就将怎么在仪和宫外跟上解蓝求证,后又遇上湘王的事都说了一遍,“……给我这个珠子大概也就是为了震慑吧。妾身这样的人,湘王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那你怎么会知道东西就在解蓝身上?”
“不知道,但是可以猜啊。”她笑了笑,在他耳边轻声道,“在仪元宫的外殿,太子真的打开盒子给妾身看过,当时笛子还在。后来就宴席上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即使被换掉了,也必定来不及处理掉。湘王不能放在自己身上,他身边又只带了一个解蓝,妾身就觉得……”
清浅的呼吸吹在他耳畔,他顺势把她按在肩上了,叹了口气道:“你胆子也真不小。湘王那个人……”他似是也有一些觉得难以用语言表达,静了一会儿,不再提这个话茬,只是喃喃跟她说,“咱们说好了,以后不论遇上什么事……只要你说的话。我都信,但是你别骗我,好吗?”
他这个语气最后不得不说都有些恳求的意味了。谢长庭笑了下,似乎是默认了,可并没有回答。
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照着她小扇子一样的一对眼睫,微微垂下,纤细浓密的阴影投在白皙的面颊上,忽短忽长。他倏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仿佛眼前一切都是假的。即使她在自己怀里,可是好像依旧如何也看不透她一般。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却几乎害怕只要一开口,就连这样短暂虚幻的依偎也破碎了,如水上浮萍,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下。
隔了许久,他才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后。”
他猛一震,低头扳过她的双肩。两个人对视着,却都没有说话,摆在面前的问题是明显的——他们有以后吗?
其实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都不算是懵懂青涩的人了,爱这个字谁也不会轻易出口。能在黑暗中这么依偎片刻,其实也足够了,至少眼下是足够了,虽然这并不足以杜绝对未来的隐忧。
谢长庭头脑一贯是极冷静的,但是从来没有一个片刻,让他觉得她比自己冷静这么多。于是就随之而来了另一个困惑: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的态度实在是扑朔迷离,不必说感情,他根本就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有感情。对于他,谢长庭的态度至多算是不拒绝,而这样子能走多远,又谁能有把握呢。
“你不能这样……自打一开始,就是你先招我,你得负责到底……”他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勉强笑了笑,“以后是该我想的,哪里用你来想。我看别的不说,你先从你那绸庄里搬出来是正经……我告诉你,我不满意这事儿很久了其实,来来往往都是人,后面又紧挨着库房,那是住人的地方吗?店里有人管着,又不是离了你不成,我给你找个宅子,趁早搬出来吧。”
她闻言就笑了:“将军是这就打算置办外宅了么?”
对于她这种挑衅行为,符止是很不屑的,“我也不想费事。那叫你搬将军府来住,你同意吗?”
谢长庭怔了一怔,果然不再说话了。不过这件事她最后居然真的答应了,而且没经什么犹豫,就表示随便他去安排。符止在东街后头是还有间宅子的,但是安置过钟离薇主仆,现在拿来给她住,似乎有点怪怪的。况且那个地方离千重实在太远了,她平日里来回,会很不方便。幸而这是长安城,门市、人口的变动都是十分频繁的,不出一个月,就让他找到了一间地段合适的宅子,旧主刚刚搬迁出去。